只是,叶枫虽然已经站起来了,但由于牛车的空间整体比较狭窄,加之那让人难以忍受的烟是从下往上升腾的,因此,叶枫哪怕是站起来了,其实并不能因此就减少难受的感觉。
一边忍受着被老大爷熏的让人难以呼吸的空气,叶枫一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这是在古代,哪里会有“公共场合禁止吸烟”这种理念。
反倒要是自己提出来了,只会被当做是笑话。
加之看看老大爷那享受的表情,叶枫也不好说什么。
也是,这路还长,每个人都有自己打发时间的方式。对于这个老大爷来说,也许抽一杆烟才是最好的解乏的方式。
也就是说,除了自己想办法透透气,再无他法。只是,叶枫到底还是在心里开始祈祷,希望这大爷抽了这一杆烟便可以暂时歇一歇了。
站了一会儿,叶枫便准备坐下歇歇。这牛车晃来晃去的,搞得他有些站不稳了。
只是,叶枫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这一站起来,当他想再要坐下去的时候发现已经不可能了,原本的那一点点空间,早已被拥挤的乘客填满,一点都不剩了。
就好比火车上的硬座,只要你敢起身去上厕所,或者离开那么一小会儿,回来的时候座位是一定没有了的。
霸座什么的,对方的气焰往往比你还嚣张,还更有理。
叶枫原本想叫陈继兴帮忙的,但转念一想,帮忙的结果也只能是陈继兴让他坐下,自己站着,且陈继兴和叶氏都眯着眼睛休息呢。
想到这里,也只好作罢,看来自己是要站着回县里了。
来回摇晃中,此情此景,不由得让他想起前世里那次坐火车的经历。
那次是大学放暑假,为了节约钱,叶枫便买了硬座,学生票。中途,他不过是起来上个厕所,回来的时候便发现位置已经被一个老大爷占了。
叶枫想了想,便对那大爷说:“大爷,这位置是我的,你先坐一会儿,然后让我可以吗?”
大爷不置可否,不回答是,也不回答不是,叶枫只当他答应了。哪知叶枫站了半天,腿都酸了,大爷愣是不让,坐着装睡,无论怎么推都推不醒。
他也不可能跟一个老人计较,所以一直站了一天一夜,直到下车。
而现在就更扯了,根本没有座位,也没有实名制,想要坐下那估计是不可能了。看来,只期望中途有人提前下车,那样自己或许能够挤出一个位置也为未可知。
心里这样想着,叶枫便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个自己没感觉、在外人看来有些委屈的表情。
旁人没在意,他们也累,是不会给一个半大小子让座的。在他们眼里,小孩子是没腰这个身体构造的,自然不会腰酸背痛的。
叶枫不知道的是,他委屈又无奈的表情全落在了旁边薛氏夫妇的眼里,看的他俩一阵心痛。
想了想,薛老汉的娘子祝氏便朝叶枫招了招手,她没出声喊,是不想惊动牛车里其他在假寐的人。且站着的人也不止叶枫一个。
叶枫见有人招手,倒是有些惊讶,因为实在是不认识对方。他现在的活动范围仅限于陈家村,出了村子,便不认识其他人了。
因仔细看了这个人。
只见这个妇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大约三四十岁,长得是慈眉善目的,双目有神,但又似乎蒙着一层在现代叫做“忧伤”的东西。
此外,脸上的皱纹也很多。
其实,这就是这个时空典型的农民形象,年纪不大,但皱纹不少,像是标配一般。
妇人身边还有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男子,也是温和地看着自己。叶枫想了想,这种表情绝对不会是花子,且自己根本不怕,要是真有花子把他当十岁的孩子,那只能说是倒霉。
他小时候就被拐过一次了,不过是因为年纪小。现在再来,是永远也不可能发生的事了。
见叶枫有些迷惑,对方又招了招手。
兴许是有什么事吧,想了想,叶枫这才艰难地慢慢挪了过去。这牛车里“人口密度”不是一般的大,好在他瘦瘦小小的,加之闭着眼的人不过是假寐养神,基本上都能让一让他,于是,叶枫成功地挪到了妇人跟前。
一走到这里,叶枫忽地觉得呼吸都顺畅了许多。这里靠窗,空气一下子好了不少。
及至到了,才知道原来她叫的真的是自己。
这妇女上上下下看了仔细看了叶枫,便说主动打招呼道:“孩子,有十一岁了吗?刚刚被熏到了吧?这进城的路还远着呢,你这样一个人站着是决计不行的。来,坐婶婶腿上吧。这样也好受一点。”
原本,坐在一个陌生异性的腿上,这对于有着成熟灵魂的叶枫来说是有些抗拒的。
但是,没来由地,叶枫觉得对方目光亲切又和蔼,那么慈祥,让一直渴望母爱的叶枫有些心动,又好似无法拒绝一般。
也许是太累了,牛车有有些颠簸,叶枫便坐了下去。
其实,只是他不知道罢了,这就是亲人之间血缘的如磁石般的吸引力。
坐在农妇腿上的叶枫,没有想象中的不适感,倒是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于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们聊起来。
通过聊天叶枫得知,原来这农家汉子姓薛,妇人姓祝,夫妻俩住在清水镇。细细一问才知道,原来清水镇离陈家村很远,而且在完全相反的方向。
因为祝氏娘家哥哥的女儿要出嫁了,而祝氏作为姑姑,按照惯例,是要给对方买上一些陶器的。
其实他俩完全可以在清水镇的集市上买的,但嫁娶这种事,他们想隆重一些,因此便坐着牛车到这里来烧制。
由于路途遥远,不像叶枫他们可以直接早一点出发就行。
他们需要先从家里赶到青山县,在县里住上一晚,第二日一早方能乘坐牛车回家。
说到这里,叶枫不得不感慨,这祝氏夫妻真是实诚,为了别人的女儿的婚礼办得顺畅如意,夫妇俩不辞辛劳,大老远跑到陶家村,只为烧制一些陶器。
银钱不说,单单是这路途,就足以看出诚意了。
祝氏满脸慈爱地看着叶枫,听他对答如流,心中更是爱得不行,不得不说这孩子真是可爱。
叶枫没有注意到的是,坐在一旁的薛姓汉子早已是泪眼婆娑,他心里想的是,如果自己的儿子不被拐子抱走,这会儿也该如眼前这孩子一般大小了。
可怜的儿子啊,也不知道被拐去了哪里,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在吃苦……
其实,早上过来的时候他便注意到叶枫了,但因见叶枫一直在睡觉,也不好打扰。而此刻,这样近距离一看,还真的像是自己丢失的儿子。
但随即又摇了摇头,罢了,很明显这是一家子过来的,他可是看见了叶氏满脸的疼爱,以及千言和叶枫的互动。
这些年,看到和儿子同龄的孩子,他都觉得像是自己的儿子。
想到这里,薛老汉的心内突然像针扎似的,一阵绞痛。
和叶枫聊天的祝氏一转头便见自己的相公用右手捂着心口,嘴唇发紫,眉眼间皆是痛苦,便知道情况不妙。
自从儿子丢了以后,由于四处找寻奔波劳累加之思念过度,自家男人渐渐地便成了这样了。
他们也去找大夫诊治过,据大夫说这是一种“心悸病”,说是暂时没有办法医治。
不过大夫也说了,只要好生休养,情绪不过于激动,不过度劳累,活到老也没啥问题。
从此,薛老汉便尽量不做重活,也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他想活得长久一点,至少要活到与儿子相逢的一刻。只要此生还有相见的机会,哪怕是立刻死了,他也是开心的。
见祝氏一脸紧张,叶枫这才注意到薛老汉的异常,因随口问了几句。
结果,当听到祝氏说什么“心跳加速、胸闷、气促”这些症状时,叶枫心下便心道不好,眼前这位老汉只怕是生脏病发了。
结果,叶枫还没来得及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时,这汉子就已经脸色苍白,呼吸越来越急促,眼看就要晕倒。
“停车!停车!快停车”叶枫立即大叫到。
见车夫根本听不见,叶枫又求助似的向车里的其他人说道:“大伙帮帮忙,快让这车停下来,有人病了,需要下车治疗。”
祝氏是见过薛老汉发病的,听叶枫大叫,她也跟着一起喊起来,“师傅,快停车,快停车啊。”
全牛车的人都被叶枫和妇人的惊叫吓到了,有些则是直接从睡梦中吓醒。一时间,大家都直愣愣地看着他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因坐车的人都警觉地直起来身子,故而更注意不到摇摇欲坠的薛老汉。
到底是有人率先反应了过来,掀开帘子叫住了赶车人。赶车的人也在惊叫声中赶忙停下了车。
叶氏更是吓到艰难地挤过去将叶枫仔细瞧了个遍,看见叶枫只是惊慌,毫发无损,才稍稍安了心。
见大家都醒了,在确认了祝氏身上有药后,叶枫便道:“各位叔叔婶婶,大爷大娘,打扰你们了。只因这位大伯突发疾病,需要下车服药,还请各位行个方便。”
众人知了原委,倒也不恼,毕竟谁都有个不方便的时候。因此,大家都赶紧下了车,让出一条道来。
在叶枫的指挥下,几个热心的汉子将脸色越发苍白、此刻已经晕厥过去的薛老汉抬下了车。
下地后,先是用祝氏脱下来的外套垫在地上,这才将薛老汉平放在地上。
然后,叶枫解了他的衣扣,又说明不能拥挤地围着看热闹。很明显,薛老汉是心脏病犯了,拥挤围观只会阻碍空气流通,加重病情。
做完这些,叶枫又仔细检查了薛老汉的呼吸情况。
也许是天可怜见,加之车外的空气十分清新,过了一会儿,薛老汉的呼吸开始平稳下来。
见状,叶枫又叫祝氏拿了一个今天刚刚买的陶碗,在路边的小溪里打了一碗水,拿着祝氏给的药,慢慢地给靠在祝氏怀里的薛老汉喂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他便苏醒了过来。
“醒了,醒了,醒了就好!”见人醒了,一众人都为薛老汉感到开心和庆幸,对叶枫也有了新的认识。原来这位看上去不过十岁的小男孩,看来是懂得医术的。
见薛老汉醒了,见大伙还没有上车继续赶路的意思,一位掌柜打扮、大约三十上下的人便有些不满地说道:“刚才这位老汉发病了,我们相救是应该的。但是,此刻人也醒了。我说,你们究竟要何时才可以继续赶路?我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若是耽误了,你们可赔不起。”
说完,便有些不快地看着众人。
其实也不怪他,他今天的心情实在是不好,早上出门的时候才知道马车坏了,要不然,他才不会坐这拥挤不堪的牛车。
而且,看着叶氏一家其乐融融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无来由地非常不舒服。
这人的穿着打扮自是与众人不同,此刻见他恼怒了,围观的人便自动在他犀利的眼神中让出一条道来,让原本在人群中间的祝氏一下子首当其冲。
这让祝氏吓得有些不知所措,非常不安,只拿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叶枫,希望他能给出一个建议。
看样子,这位小哥是个懂医术的,毕竟他相公刚刚就是他救过来的。
叶枫生平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不尊重他人的行为。
随意耽搁他人的时间的确是不对的。但不顾青红皂白、无视弱者需要的行为更是不对。
因此,也不管对方怎么想,在确定了薛老汉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后,叶枫倒是毫无畏惧,对上那掌柜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时间再宝贵,能贵过一条人命吗!你不用担心你的宝贵时间,我们马上就可以出发了。”
听叶枫这般讲,那人到底是忍住了,哼了一声,便自顾自先上车去了。
叶枫说的对,时间再紧,他也不好计较的。且对方一个是孩子,一个是病人,加之此刻他就一个人,再也什么动作,估计全车的人都会跳出来反对他。
看来,自己还是闭嘴比较好。
在确认的确可以出发了后,刚刚那几个热心的汉子再次伸出援手,将薛老汉扶上马车安置好。
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出了一点力气,且他们心里都觉得叶枫说的对,心里便对那位掌柜有些不满。
那位掌柜倒好,不但不帮忙,还自顾自坐到了马车的最前面,占据了空气好、视线也好的位置。
这种人实在是要不得。
叶氏原本怕叶枫这样说会惹怒那个掌柜,因此便要起身护着。她心里对城里的那些富人是有偏见的。
她都想好了,陈继兴虽然什么都没有,但却有的是力气,打起架来,根本不输这位掌柜。
反正大家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所以她也不怕得罪对方。
哪知,对方虽然不快,倒也懂礼,只静静坐着,也不生事。叶氏这才松了一口气,抱着千言坐下。
只是,她也不准备让叶枫再跟着祝氏夫妻坐在一起了。刚刚她可是注意到了,那对夫妻对叶枫也太热情了。
俗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而且,叶氏在心里也隐约觉得,若不是这对夫妻,叶枫是不会惹上这段无头纠缠的。
可是,待要开口叫叶枫过来,一来自己身边根本坐不下,叶枫就算是过来也只能站着。二则叶枫此刻好像很关心那对夫妻。
也是,那汉子刚刚晕倒了,此刻刚醒,叶枫这孩子多少懂些医术,跟在旁边也许能够帮上一点忙。
想到这里,叶氏便没有叫叶枫过来。
只是,眼睛却一直盯着叶枫,预备着对方要做什么对叶枫不利的事情的话,自己好第一个冲过去。
叶氏现在好比惊弓之鸟,只觉得哪里都有坏人。特别是刚刚在等牛车的时候听到那几个花子哄骗不成,居然嚣张到敢直接出**孩子,她的一颗心便安静不了。
谁知道祝氏夫妻安的是什么心!
另一边,还是靠窗的位置,叶枫让薛老汉靠近窗口,又让祝氏扶着他,自己则寸步不离地在一旁照顾。
过了好一会儿,见薛老汉的确是稳定下来了,这才对薛老汉说道:“你这大概是心漏病,切忌过度劳累以及情绪激动。这样一来,其实也没什么大碍的。”
薛老汉和祝氏认真听了,见叶枫说的和大夫说的并无二致,心里越发觉得叶枫是个懂医术的。想到这里,薛老汉和祝氏的目光都渐渐暗淡了下去。
如果说刚刚他们还心存些许希望的话,那么此刻仅存的一点希望也破灭了。他们心里明白,自己的儿子是被花子拐了去,能不能吃饱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有机会去学医呢?
眼前这个孩子,虽然长得像,但铁定不是自己的儿子。
见薛老汉夫妻俩眼中突然没有了光彩,叶枫还以为是他俩为病情担忧。想想也是的,薛老汉有了这个病,的确是会导致家里少一个壮劳动力。
不过叶枫倒突然觉得自己太奇怪了,为什么会这么关心夫妻俩。
想必是刚刚他俩心好,让自己坐吧,叶枫心里想到。
就这样,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叶枫见对方有些疲倦,便让他闭着眼睛休息一会儿。
一路上无话。
因着这一起突发的意外,的确是耽搁了一些时间。加之赶车人考虑到对方的身体状况,所以赶车的速度是刻意放慢了的。
当牛车赶到县里的时候,比预计的时间晚了足足半个时辰。但大多数人都没有太多的怨言,毕竟这实属突发事件,没有人愿意的。
除了那位看似掌柜的人。
及至下了车,薛老汉夫妻俩二人对着叶枫是谢了又谢。祝氏更是依依不舍的拉着叶枫的手不愿意离开。
但是,再不舍也是要分开的。他们还要去城里找落脚的歇处呢,且叶枫一路上都叮嘱他千万不能过于劳累,最好是休息一日再回去。
那位看似掌柜的男子,因为所带回的货物最多,所以留到了最后。
叶枫因为有些累,就坐在牛车里,想等着所有人都下车了再离开,也趁机歇歇。再说他也不想与众人挤来挤去的,实在是没意思。
陈继兴则带着叶氏和千言早早地下了车,这会儿正在外面观望,等待回村的牛车。
那人原本看叶枫就不对眼,加之叶枫刚刚还让他当众出丑。叶枫那样一说,让满车的人都觉得他是个麻木不仁的人,因此心里非常不快。
现在见所有人都起身下车了,就叶枫还坐在那里还不下车,便有些嫌他挡住了自己下货,加之今天又晚了,主家必定会有微词,心中的不快便由三分变成了七分,因没好气地说道:“让开。”
叶枫原也是个牛心左性的,吃软不吃硬,见对方这样,越发装着不知道,闭眼假寐。
这下这掌柜的可不干了,合着这小子是故意的。
眼看二人就要吵起来,甚至少不了一番肢体接触,赶车人赶忙上前说好话。
干他们这一行的,最忌讳在车上发生纠纷。
再者,眼前的这一大一小看起来都是不好相与的感觉。因此,只一味地说什么自己赶车不容易,什么自己上有老下有小之类的,这话既是说给大的听,自然,也是说给小的听,反正说得可怜兮兮的。
叶枫见他这样,倒有些不忍,他原本也不打算做什么的,只是想气气这位掌柜罢了。因此,主动站了起来,下车去到陈继兴那里。
见叶枫主动下了牛车,那掌柜的气也消了。
他也没想要怎么样,只是自己今天的情绪不好,被叶枫一激,这才失态的。
平日里他可不是这样的。
赶车人见没事了,也是松了一口气,勤快地帮着这位掌柜搬货。
当搬完最后一个花瓶,这位掌柜模样的人便从钱袋子里拿出了车费,外加运送这些瓷器的费用,想了想,又加了十文,这赶车的也不容易,一共给了赶车人。
赶车的接过铜钱,只是那触手的重量便知不少,心里一阵感激,朝他道谢。
“这掌柜的看着凶,不近人情,其实倒是个不错的。”他一边作揖,一边在心里想到。
作者有话说:很多丢了孩子的父母总是觉得,若是与孩子重逢,立马就能认出来。但其实,孩子丢了之后,特别是那些年幼就走失的,过不了几年长相就会发生巨大的变化。就如薛老汉与叶枫,纵使相逢却不识。
因此,在这里呼吁,所有丢失了孩子的家人都去当地公安及时采血,早日比对DNA,争取早日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