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车发动了,叶枫便使劲捧着盆景,紧紧地护着,生怕弄坏了。这车夫说话温和有礼,但赶车却是野兽派的,速度简直要飞起来。
照他这样的速度,若不是好好捧着,只怕到了城里,他这盆花也是无法看得了。说起来,人家知县夫人只送了薛丹两套衣服,他便送出了这样的回礼。
所以,看在知县夫人送的这些衣服的份上,这盆花是一定不能有事。
到了城里的时候,时间起码少用了一般车辆的三分之一。也不知道这车夫到底是有什么急事,需要干得这样急。刚上车的时候叶枫还为人少而暗喜,现在,他已经彻底喜不出来了。
全身最痛的地方,自然就是屁股了。刚刚颠的最厉害的时候,他一度还以为会翻车呢。
好在盆景完好无损,这也算得上最大的安慰了。
下了车,叶枫先是把盆景放下,活动了下筋骨,又扭了扭脖子,这才捧着花盆继续往前走。而薛丹,一改车里的闲适,这才开始拘束起来,亦步亦趋地跟着叶枫,生怕走丢了似的。
但叶枫知道,他不过是紧张罢了。
第一次去县衙的人,哪里有不紧张的?
想到这里,叶枫便道:“薛呆子,你别怕。县衙虽然是神圣的地方,一般人轻易去不得。但你只要想一想,我们只是去见知县夫人而已,又不是去办什么事,根本不需要求他们做什么的。”
薛丹一想,也是这个道理。
他们今天是来送礼表示感谢的,又不是要求那些衙役帮忙做事,根本不用紧张。想到顾惜惜那慈爱的脸庞,薛丹没来由地放松了许多。
只是,他根本不知道,顾惜惜脸上的确是有慈爱的表情,但那表情从来都是为了叶枫而存在,与他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到了县衙,虽然没有预约,门口的小哥见叶枫来了,便主动笑着打招呼道:“哟,这是什么花,看着怪漂亮的。这位是?”
“这是我弟弟,跟我一起来和我义父告别的”叶枫笑着说道。这些人最是谨慎,陌生面孔想要进去一般都得被盘查个半天。
而像薛丹这样称不上机灵的孩子,估计没几下便受不住了。真要那样,那就不好了。
与其最后被卡在这里让顾惜惜出来接他们,倒不如说这个善意的谎言先进去再说。
那小哥看了看薛丹,看得薛丹低下了头,这才道:“嗯,的确是长得挺像的。进去吧,知县大人在呢。”
就这样,两人有惊无险地进了县衙大门。
进了门就好说,叶枫是知道路的。
到了后院,早有眼尖的丫鬟见了,便欲前去领路。但是,不承想翠竹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及时阻止了那个丫鬟道:“你去做事情吧,这里有我。”
别人不知道,翠竹却是最清楚不过的,因为叶枫的出现,因为身份的转变,惹得她家小姐屡屡失态。虽然最后不知道怎么想通了,但心里却是不开心的。
就拿前天来说,自己一个人去了陈家村,居然死活不要她跟着,她当时就清楚得很,顾惜惜肯定是要去见叶枫。
果然不出所料,顾惜惜回来后便消沉了大半天,昨天好不容易正常一点了,现在这个叶枫却不知道进退,还主动跑上门来招惹,真的是冤孽啊。
反正自己今天就守在这里,找上些借口就是了,说不定那小子便知难而退了呢?
于是,支走了别人,翠竹自己像尊神一样在门口把守着。叶枫和薛丹此刻就在门外,想着肯定会有丫鬟经过,好帮忙通传。
但是,等了许久,竟是没有一个人出入。
可是,作为两个半大的小子,他们就这样直接进去却是不合适的。毕竟,这里是内宅。
正想着要不要先去见见白知县,由他引路进去,顾惜惜自己倒是出来了。她在屋里算了半日的账,理了理还没有告别的世家,又指挥着丫鬟小厮将一应物事装箱,实在是有些累了,便想着出来走走。
这几日,白知县将工作交接的差不多了,她也将涉及女子这边的事情处理的七七八八了。原以为处理事务更难,现在看起来,搬家才是难的。
就他们这些家当,估计单单是马车就要十多辆。可若是太多了,却又实在是有些打眼。所以,她准备和秦氏商议一下,要不然人先走,家私什么的后面再来。
翠竹见了,心里便有些着急,若是其他人,她自然是拦得住的,可是,顾惜惜本人出来,却是有些麻烦的。
就在翠竹想借口孩子的事将顾惜惜吸引开时,顾惜惜眼尖,已经看见了叶枫在门口来来回回地走着,手里似乎还捧着一盆什么东西。
顾惜惜便道:“你们一个个的都在做什么,有了客人也不知道通传一声。且不说这孩子是我的义子,单单是知县大人就很器重他,由不得你们这样放肆!”
闻言,众丫鬟顿时面面相觑,这明明是翠竹吩咐的,她们有什么办法?谁不知道,翠竹是她的代言人啊!
好在翠竹立即道:“小姐,不怪她们,倒是我自己要在这里守着的,结果刚刚我瞌睡,便没看见,我这就去将他请进来。”
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感叹,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看来,这句话还真是有道理。只是,自己今日一定得全程跟着,防止这孩子作妖。
离开这里去京城,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断断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出什么事情。
秦氏扣着她全家的那几年,她心里不能说不恨。
但是,渐渐地,她便想通了。特别是近几年,秦氏不知为何将她的家人放了,又赏了银子,而她也是打小便跟着顾惜惜的,也为了保护顾惜惜学了一些身手。
渐渐地,顾惜惜便有些像她心中的大姐姐一样,越来越像亲人了。虽然明面上不敢这样想,但在翠竹心里,却是实实在在的将顾惜惜当作了亲人看待。
特别是前段时间,白知县升迁的命令下来后,秦氏更是将她叫到跟前说了不少话,其中一条便是到了京城后,会给她寻一门亲事。
至于是嫁家里的这些小厮,还是嫁出去做个正头娘子,帮助顾惜惜打理京城的铺子,就由她自己选择。
所以,就算是为了自己的下半生考虑,顾惜惜也绝不能出事。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秦氏这些话的前提,便是顾惜惜一直安稳。
见了叶枫,翠竹上前假意说道:“叶公子,对不住了,都是奴婢的不是,刚刚没能第一时间看见你们,为你们通传,还请恕罪,让你们白等了这许久。只是,这位是?”
怎么自己来还不够,又带了一个来?翠竹心里非常的不高兴。所以,虽然嘴上是道歉的话,但她这态度,哪里是做错了事情的表现?
叶枫心里觉得好笑,却不欲与她计较,一个丫鬟而已,今天过后,想来一辈子都不会见了,何必惹事呢?虽然他不常来,却也偶尔听一些丫鬟小厮的抱怨过,说这翠竹最是霸道不过。
想到这里,叶枫便道:“没事的,我们也没等多久。说起来也是小事一件。昨日义母来陈家村处理事情,顺便给我和我弟弟带来不少衣服。为表谢意,我们今天特地带了一些小玩意来表谢意。这是我弟弟,薛丹。”
听到叶枫介绍自己,薛丹赶忙点头示意。只是,全程低着头,不敢看翠竹,更不看乱看四周的景致。
翠竹听了,叶枫这话说的没有任何毛病,想挑刺都不行,于是一边噘着嘴,一边将二人往里带。
只是,他何时有了个弟弟了?
此时已经天寒,花园里早没有了花草。倒是有几株松柏长得不错。这植物原本就是这样的,天气越冷,反倒是越有精神,也难怪自古的文人都爱。
让二人坐了,顾惜惜这才说道:“难为你们还想着来谢我,其实大可不必,说起来,那些衣裳不值什么的。”
闻言,翠竹撇了撇嘴,不值钱?呵呵,其他的倒也罢了,也就值个几百两银子而已。但是,其中有一条皮草,却是顶级货。
叶枫将花盆往桌子上一放,这才说道:“夫人,这花是昨日饮料店二楼桌子上放着的那盆,我得了你的衣衫,却无以为报,也只好拿一盆花来凑数了。你瞧,这衣衫多好看啊,大家都说我穿着好看,说有精神。”
闻言,顾惜惜果然来了兴致,便道:“你站起来,转个圈,对,转一下。嗯,的确不错,很适合你。”
不得不说,这身衣裳与叶枫很配,倒显得叶枫是个大小伙子了,又精神又有气质的。
当然适合了,翠竹看了,在心里表示不满。她昨日才知道,这些衣服都是顾惜惜三天之内准备好的,而且事先是问了叶枫尺寸的,简直就是量身定做的。
不过顾惜惜这一次倒是聪明,做衣裳之前找了个机会对白知县道:“我们马上就要去京城了,我想着叶枫那孩子是个不错的,这次的事情他也出力不少,加上天气越发冷了,反正马上要给孩子们做衣裳,不如顺带着给他做几件吧,你看合适不?”
闻言,白知县道:“这些都是你们妇道人家的事,你做主就是了,不必跟我说。不过你说得对,叶枫这孩子这次的确出了不少力,为他做几身衣裳也是值得的。”
顾惜惜便道:“总归是你们爷们的事,我觉得还是跟你说一下比较好。你倒好,倒开始嫌我烦了。”
白知县又哄了她几回,顾惜惜这才笑着去了。
这样一来,这事便成了白知县的意思。
“这树很好养的,见干就浇水,一次浇透就是了。京城那里的气候我倒是不知道,但是咱们这里却是每七天浇一次就足够了。”
叶枫对顾惜惜说着养树的注意事项。
闻言,顾惜惜便道:“你这孩子,真是细心,连这个都想到了。行了,到了京城我会细细养着的。”
且不说这盆景就叫“母子”,又是叶枫送给自己的唯一礼物,又修剪的这样精致,哪怕是一盆杂草,只要是叶枫送的,她也会好好珍藏的。
这一世的母子情分只能到这个地步了,那么,就让她好好照顾着这盆景,以后想叶枫的时候就看看这树,也权当是一种精神寄托了。
见薛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叶枫这才转过身道:“夫人,这是薛丹,你还记得吗?其实这次来给你送盆景,也是他提议的。他说前天晚上回去便试了试这衣服,非常合身,众人又说好看,便要来亲自谢谢你。”
“哦,是么?薛丹,你有心了。这衣服你喜欢就好。咦,你穿着倒的确是挺合身的。”顾惜惜客气地说道,这语气可没有和叶枫说话时那样闪着光。
那光闪的在一旁的翠竹非常不舒服。
闻言,薛丹这才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顾惜惜说道:“夫人,我在寺庙里住了十年,后来,和阴平下山了,又去另外一个寺庙住了一年。原以为自己这辈子是回不了家了,但是幸好知县大人心慈,帮助我找到了家。夫人您又亲自来了村里,送了我衣裳。说句不怕夫人生气的话,我看着夫人非常亲近,非常舒服,非常愿意和夫人说话。只是想了想,我一无银子,二无珍宝,只有一份自己在寺庙里时亲手抄写的《南华经》。这经是放在菩萨面前供奉过的,慧缘大师也曾为之加持,所以,现在我将它转送给夫人,祝夫人长命百岁,祝少爷小姐们身体健康,祝夫人一家如意安康。”
如果说顾惜惜先前对薛丹只有疏离之意的话,那么此刻却是有些感动的。她顾家在这里几十年,上门来送礼的,不是珍宝便是银子,又或是许以好处。
但是,像薛丹这样的,却还是头一个。
这孩子看着呆呆的,但细细一看,却是很耐看的,就这长相,不应该是这样的。想来应该是在寺庙里待久了,人便成了这个样子。
“你这孩子,不过是两套衣裳,不值得你这样做。这经书我收下了,谢谢你的好意。以后啊,你和叶枫两人好好的过。我虽去了京城,你们若是有什么事也不要着急,我会关照心来的知县照拂你们的。若是有什么大事,就给我写信,给康夫人写也行。”顾惜惜诚恳地说道。
想了想,顾惜惜又道:“翠竹,你进屋去把那个楠木盒子拿出来吧。”
闻言,翠竹心里其实有一万个不愿意。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她心里自然清楚。而现在,她居然要拿出来送人。
送给这个呆小子倒也罢了,看得出来人家是诚心实意的。但是,送给叶枫却是不值得的,不过是送了一盆花,哪里配得这样好的东西?
但是,顾惜惜的话她又不好违背,只好进屋去了。
想了想又释然了,反正再值钱的东西又怎么样,顾家是不缺这些的。而且薛丹这孩子的确是老实又可爱,送的东西也贴心,不像这个叶枫,就知道送盆景,或者是长生果,哼,他们有的是银子,难道买不到么?
待拿到盒子,顾惜惜当众打开了,叶枫和薛丹便闻到一股幽香。只是这香味不似一般的花香,也不是草木香,更不是胭脂味,闻着倒让人突然平静。
“这,这是檀香?闻着倒是很熟悉,有点回到寺庙的感觉呢。”薛丹突然说道。
他记不起自己曾经在哪里闻过这个味道,但是,却敢肯定一定是在大佛寺,毕竟,无名寺是没有这样名贵的香的。
“你的鼻子倒是灵,果然是在寺庙待过的人。”顾惜惜笑着说道,“不过却不是檀香,这是上好的沉香。据说是迦南国上贡的,宫里流出来的东西。”
顾家和秦家在京城的亲戚听说白知县升迁的事,又听闻全家人即将全部迁回京城,除了帮着他们将京城的旧宅子翻修了,打扫了,还送了些礼物过来。
京城的人眼界高,最是势力,向来是先敬罗衣后敬人。于是,他们便送了不少京城时新的东西过来,这两串沉香珠子也是其中之一。
说着,顾惜惜便打开了盒子,叶枫和薛丹一看,盒子里垫着一层柔软的丝绸,上面静静地躺着两串手串。按照顾惜惜说的,便是那什么沉香木做的。
“这可不是普通的沉香珠子,而是用迦南国最顶级的沉香木,在百种药材里浸泡后,又经秘法炮制,然后才开始车珠子。据说啊,差不多要一百斤沉香里面,才能出这么一串珠子。由于这珠子是经过特殊方法炮制的,因此,带在手上蚊虫鼠蚁不敢近,且最是养脾养胃,养气凝神。”
翠竹见叶枫和薛丹不懂其中的关窍,像机关枪似的开始往外扫射话语。要是她不说出来,她真怕这俩傻子转身就拿去送人。
叶枫听了,这才明白,这珠子着实珍贵。
闻言,顾惜惜嗔怒地看了翠竹一眼,这才说道:“珍贵不珍贵的,还不是人为强加于它的。要我说啊,它就是一串手珠,没有你说的那么神秘。你们来送我这么珍贵的东西,我自然也是要回礼的。这两串珠子,你们一人一串吧。”
叶枫赶忙道:“这也太贵重了,我们不敢收。”
要真如翠竹所言,这珠子铁定是死贵死贵的,而且还是有银子都买不到那种。在这个时空里,叶枫还未接触过沉香,但是在现代,他却是知道的。
那些不知道真假的木头被车成珠子后,往往能卖到一个极其可怕的价格。更别说眼前这个,货真价实不说,还是进口的。
而自己不过是送了一盆盆栽而已,对于别人而言也许值几个钱,但是对于叶枫而言,不过是找到合适的树,适当进行创作修剪而已。
对此,顾惜惜假装生气说道:“不行,难道就许你们给我送东西,我就不能回礼了?我说了要送给你们的,不能推辞。”
说完,便将手串拿了出来,趁着叶枫和薛丹还没有反应过来,亲自给叶枫带上了,想了想,不能厚此薄彼,又拿着手串给薛丹带上了。
“那就多谢了”叶枫起身谢道。薛丹却是呆呆的,没有反应,摸着手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又聊了一会儿,顾惜惜便道:“好了,我就不留你们了,一会儿我还有事情要做。翠竹,一会儿你送他们出去吧,对了,用我的马车送他们回村。”
叶枫和薛丹都站了起来,朝顾惜惜致谢。
“夫人,我们也不知道你们何时离开,想来也没有办法来送你们。就先在这里祝福你们一路平安。谢谢夫人这段日子的照顾,我也会好好生活的。”
离别在即,叶枫忽然有些伤感。对他好的人,现在看来,顾惜惜也算得上一个。若真是为了他为白知县出谋划策而感谢,却是不必这样隆重的。
薛丹却是没有说话,只是跟着叶枫一起行礼。想到以后不能再见了,他的心忽然很痛,想着想着,一滴眼泪便流了出来。只是,他低着头,顾惜惜和翠竹的关注点都在叶枫身上,便没有被发现。
见气氛有些伤感,翠竹赶忙领着二人出了门,又一副抱歉的样子道:“不好意思啊,两位,我才想起来,夫人的马车早上便出去了,因为老夫人要用,现在还没回来呢。要不这样,我带你们去坐车?”
她心里打定叶枫不会劳烦她的。而且,她是一刻都不想再看见叶枫了。就他刚刚说的那几句话,顾惜惜险些哭出来。
果然,只听叶枫道:“不必了,我们自己去坐车就是了,外面多的是去陈家村的车,就不劳烦姐姐了。”虽然不知道翠竹为何这样讨厌自己,但叶枫的确是感受到了。
“如此,那我便回去了,告辞。”将二人送出县衙,翠竹觉得一身轻松。
这两人总算是离开了。
出了门,二人直奔坐车的地方而去,很快便找到了合适的车。坐上车后,二人都没有说话。薛丹一直将手放在手串上,仿佛能感悟出什么来似的。
叶枫倒是将手串靠近鼻子闻了闻,不得不说这味道的确是很好闻。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珍贵无比的沉香。
回到家中,叶枫便将手串摘了下来,放在一个盒子里放好了。他几乎日日都要干活,戴着这个倒是不方便的。而且,这珠子价值不菲,若是有所损坏倒是不美。
既然这样,那就好好放起来就是了。
薛丹却是日日戴着,一直不曾取下,直到他和叶枫都七老八十的时候。这手串还一直戴在他的手上。
经过岁月的洗礼,或许又吸收了人体的滋润,这手串倒是越发的亮了,就连味道,也比叶枫那串始终放在盒子里的更香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