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九见她一脸的紧张,不由嫣然一笑。
“我被陛下特招,前来教导瑶瑶功课。”
袁宝儿的表情都裂开了。
要知道她家闺女才两岁多,还是个才刚断奶,四处乱跑的年纪。
而且哪怕是世家大族,开蒙也要在四岁往后,两岁开蒙,也太丧心病狂了。
崔九似乎知道袁宝儿的崩溃,小声道:“不过是个名头,其实我在帮陛下整理典籍,”她凑到袁宝儿耳边低语,“陛下有心修整大律。”
袁宝儿这下动容了。
要知道,如今大夏奉行的律法乃是开国皇帝定下来的,不止朝堂,便是大夏的每一个子民都将其奉为金科玉律。
当然,这只是表面,真正能不能执行那就是另说了。
不过大律在奉行几百年,许多条款都已经定下,哪怕为之衍生了很多沉厄,可要想修改,那可不是易事。
“你想好了,”袁宝儿表情凝重。
这事可不是轻飘飘的写几笔那么简单,修改过后的律法,能不能实施,怎样实施,这都是后话,在大律修改之后,首先要面对的就是利益被损害者。
元哥儿能做出这样决定,定然是想把沉厄去处,受损害的定然是趴在大夏这条大船上,拼命吸血的硕鼠。
这些老鼠在大夏可不是少数,或许在崔家也有,崔九选择修正大律,就等同于直面他们,还是最先面对的。
那样的压力和恶意,绝对比明刀明枪的千军万马要大得多。
崔九嫣然一笑,手指紧了紧,手里的书籍也跟着握紧。
只这一下,袁宝儿就知道,她心意已决。
她轻叹了声,摸了摸她手,“遇到难事,吱一声。”
她始终记得当年在自己最难的时候,崔九对自己伸出的援手。
崔九微微点头,眼底流动这一抹感动。
在这个除开陛下,就连父母和堂哥都不肯支持她的时候,朋友的力量让她十分振奋。
右大王在看到那位官员看起来也是个女人,且两人看起来关系不错的样子时,就知趣的站得远些,也就没听见两人低语。
只是看到那位女官朝袁宝儿一笑,上前跟守在门口的內侍说了两句,没多会儿就有人带两人去边上的耳房。
因为只是教顾佳瑶的先生,崔九身上很素净,只能看出来是官,但是没有品级。
右大王对大夏的风俗都是准备来时才了解的,关于女人当官,除开关于袁宝儿这样过了明路的,其他的还真不了解,也就不知道崔九什么品级。
等到坐在茶水间,喝着热乎乎的茶,他才低声道:“那位很厉害?”
他此行还有别的目的,自然是想跟宫里的人交好一些。
袁宝儿笑了笑,不想崔九被惹麻烦,就慢悠悠的道:“她负责教我女儿。”
右大王一呆,想起袁宝儿的女儿就是养在这深宫之内,便缄口不语了。
袁宝儿低低一笑,坦言道:“陛下很开明,性情也很和善。”
“土曼如今也是大厦属国,本该享受与南地属国一般的待遇,你若有什么就尽管说,若是不方便,那就等有机会,私下里再说。”
“只要不过分,陛下都会允你。”
袁宝儿说这些是想着两人的交情,想着就算他不说,过后元哥儿也会问他,所以就卖个人情。
右大王随着她低柔的话音,神情缓缓和缓。
袁宝儿一看他眼神不对,就立刻收口,并挺了挺肚子,提醒他罗敷有夫。
右大王果然收回视线,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不过接下来,两人没有在说话,只沉默的喝茶,直到內侍过来宣人,右大王便起身离开。
至此,袁宝儿接引的任务大体就算完成了。
袁宝儿趁着前殿都在忙,去了后面的殿宇。
顾佳瑶正跟着崔九在玩,不过崔九手里拿着书,边看边改。
顾佳瑶呆的无聊,就在旁边捣乱。
宫女就在旁边,就只是跟着,半点也不阻拦。
袁宝儿远远站着,看了好一会儿才走过去。
“瑶瑶,”她冷着脸,看着一手抓着笔,一手拎着砚台的女儿,拳头硬了。
顾佳瑶扬起脸,咧开嘴笑,手麻利的扔了东西,转头就跑。
袁宝儿身怀有孕,不敢去追,但她一直跟在她后面,并且喝止打算护着的宫女。
顾佳瑶眼见宫女想追又不敢,最终只能无奈看着的样子,瘪了瘪嘴,转头就想往前殿去。
袁宝儿一手扶着腰,一手抱着肚子,慢吞吞的道:“你要敢去,我立马把你打包带走。”
“你敢,”一听这话,顾佳瑶也不怕了,她叉着腰,凶巴巴的道:“皇帝哥哥才不会答应。”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当了你皇帝哥哥好几年的老师,你猜他听说的还听你的?”
殿里就那么几个人,袁宝儿也不怕被谁传话。
顾佳瑶却不信,看向宫女。
宫女担忧又无奈的点头。
当年皇帝年纪还小的时候,对袁宝儿的慕濡,他们这些跟着服侍的都是看在眼里的。
顾佳瑶不信邪,又看崔九。
崔九摊摊手,表示无能为力,又点点头,表示这事是真的。
顾佳瑶终于信了,但她还不想服输,尤其还是输给这个从她出生就把她丢出来的女人。
所以她扁扁嘴,哇的一声哭了。
她出生时有些弱,可经过元哥儿不惜举国之力的调养,健壮得比一般男孩还多。
所以她一哭,声音洪亮得整个殿宇都带着回音。
袁宝儿挖了挖耳朵,没什么力气的道:“不许哭。”
她打小漫山遍野的逃,从来都是流血不流泪的。
但是顾佳瑶能听她的吗?
当然不。
所以她哭得更大声了。
“再哭毒哑,”袁宝儿依旧有气无力。
顾佳瑶嗝了声,生生打断了长调子的哭,只是一串眼泪从眼睛里掉出来。
袁宝儿朝她招了招手,然后道:“我累了,你过来。”
语调自然,神态轻松,理直气壮到不尊从都好像是错的。
顾佳瑶下意识的走两步,又快速退回原位。
袁宝儿呲出一口雪白的牙,“别逼我动粗,关门放你爹,你怕是受不住。”
顾佳瑶抖了抖,顿时想起被亲爹关起来的经历。热搜
她立刻来到袁宝儿跟前,乖巧无比的仰起头。
袁宝儿指了指滚落在地上的笔和摔裂开的砚台,“知道那东西值多少钱吗?”
顾佳瑶摇头。
袁宝儿点头,“端州砚,湖州笔,都是价值千金,但是在你这儿都坏了。”
“也没,”崔九有心帮小佳瑶挽尊,但是在袁宝儿微冷的视线里噤声了。
“你说怎么办?”
袁宝儿问。
顾佳瑶眨巴两下眼,想说赔,不过想想自己好像没钱,就去拿皇帝哥哥送给她的礼物。
袁宝儿看她动就知道她要干嘛,在她巴巴把玉佩送到眼前的时候,她问:“只是哪儿来的?”
顾佳瑶这会儿理亏,配合程度极高,立刻说出是元哥儿送的。
“所以你是用别人送你的礼物来赔偿?”
袁宝儿嗤笑了声,嘲讽鄙薄,十足的后娘嘴脸。
但是顾佳瑶这会儿年纪还小,看不懂她没有说出口的样子,就是觉得不舒服。
她收回礼物,抱在胸口,抿着嘴不吭气了。
袁宝儿这会儿已经看出来了,养孩子,元哥儿成,但是教孩子,一准不行。
他每天需要班里的事情太多,能照顾顾佳瑶的是宫女和崔九。
但崔九对她太过放任,宫女更是恨不能把她捧在脑袋顶上,根本不舍得管教。
那么这个恶人就只能她这个亲娘来了。
所以袁宝儿告诉她,她今天损坏的东西,袁宝儿来陪,但作为代价,她要白天跟在袁宝儿身边。
袁宝儿这个就等同于决定,根本不是商量。
元哥儿在见完外国和属国使节,处理完公务之后,得知这事,只沉默了会儿就同意了。
并且在隔天清早,他要上朝的时候,监督宫女把顾佳瑶打包好。
顾佳瑶可怜巴巴的揪着元哥儿衣角,不想去。
但元哥儿却知道,自己要真敢心软,不用等隔天,那个晚上还回来的提议就会取消。
而他想要再见这个奶娃娃,就只能微服出宫。
所以虽然心疼,虽然不舍,但他还是把她送上了去顾府的马车,并在顾佳瑶的泪眼中快步离开了。
顾佳瑶到顾府时,袁宝儿才刚起来。
她带着顾佳瑶去后园,那里有她早前无聊开辟出来的三分庄稼地。
她拎着锄头,铲了杂草,浇完水,又收拾了自己,才带着顾佳瑶出门。
她最先带着她去的是城北。
那里都生活着平民与贫民。
顾佳瑶头回来这样的地方,好奇的巴在窗口不停的张望。
袁宝儿随便她看,直到来到一所院子,她才带着她下来。
负责赶车和跟谁的都是武艺极好的布衣卫,这是顾晟在一连串的不同意,惹得袁宝儿气的吃不下饭之后的妥协。
袁宝儿也知道,要是不带这些人,顾晟是绝不会让她来城北,毕竟她现在的身子太沉,遇到事那就是大事了。
袁宝儿带着顾佳瑶进去院子。
顾佳瑶好奇的目光从歪歪斜斜,连门都不能算,但是又安在门口的东西上滑过,看到院子里破衣烂衫的孩子。
这些孩子年纪有大有小,最大的看起来跟皇帝哥哥差不多高,小的比自己还要小。
不过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在忙着,就是最小的那个也抱着藤条,把它交给那些的孩子,然后又去院子边上拿。
顾佳瑶打小看到的都是宫里的富贵锦绣,至不济也是顾府的花团锦簇,还是头回看到这样的情形。
袁宝儿朝最大的孩子笑了下,让顾佳瑶更近距离的看孩子们的手。
因为要把坚硬的藤条编制成型,他们的手指很粗糙,上面都是黑黑的茧子,不过年纪小的皮还嫩,上面都是好了和还没好的伤痕。
顾佳瑶看得直吸气,难得摇着袁宝儿的手,意思让她治伤。
但是袁宝儿很冷淡,就连动都不动弹一下。
顾佳瑶就甩开她的手,跑去帮跟自己差不多的孩子。
她气嘟嘟的跑着,却没有看到身后母亲的微笑。
当年的她就是被外祖忽悠着看灾民,从此以后,她就以让天下人吃饱为己任了。
顾佳瑶常年跟在元哥儿身边,袁宝儿希望元哥儿侧面知道民间疾苦,当然也希望自家女儿珍惜自己所拥有的。
富有并不是错,但不可以随意挥霍。
这厢,顾佳瑶正吭哧着帮小孩搬藤条。
跟着来的宫女眼见没法阻止,只能悄悄给顾佳瑶带上护手。
袁宝儿并没有阻止,她想让女人知道辛苦,却不想真的磋磨她。
但显然顾佳瑶不是这么以为的,在帮小孩搬完东西,她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连个余光都没分给袁宝儿。
袁宝儿也不气,只跟着她上马车。
在回去的路上,宫女给袁宝儿洗手擦脸,袁宝儿给她算一笔简易的帐。
当得知昨天自己摔得笔和砚台足够这些孩子一辈子编藤条赚得还要多时,顾佳瑶沉默了。
晚上,顾佳瑶就跟陪她吃饭的元哥儿表示,她不要吃那么多菜,因为吃不完,剩下的菜变不成钱,只会扔掉。
元哥儿很好奇,就问她为什么。
顾佳瑶就给他算了笔磕磕巴巴的帐。
那账一听就知道不是她算的,但她都记住了。
元哥儿就明白了为什么袁宝儿要把顾佳瑶带出宫去。
他沉默了会儿,才温声交代,以后只六个菜足矣。
相比桌子上将近二十道的菜,这是极尽精简。
大概是意见被采纳,顾佳瑶很高兴,隔天见袁宝儿脸色好了不少。
但袁宝儿就好像没看见一样,接口肚子不舒服,指使她拔草。
顾佳瑶很委屈,但她不说,因为说了没人心疼。
她鼓着劲,蹲在地里薅草,因为没有轻重,还差点伤了旁边的秧苗。
除完了草,袁宝儿就带她来到当年外祖和她住着的院子外。
外祖在世时就把这片土地捐出去,所以这里现在已经不属于他们。
布衣卫一早打听过,耕种这里的都是平民。
马车徐徐的走在路上,顾佳瑶依旧好奇的趴在那里看。
农人们盯着烈烈的日头,在田里除草浇水,忙的大汗淋漓,也不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