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沿着宽敞的大路,径直往宫城去。
没多会儿,车外传来一阵热闹的叫卖声,再过一条街,就到了宫墙边。
袁宝儿扶了扶头冠,准备下车。
车子猛地一晃,袁宝儿惊得瞠大眼睛了,顾晟眼疾手快,把人扶住。
“没事吧?”
袁宝儿摇了摇头,稳定重心。
顾晟这才先她一步下车,并在她下来时扶住。
袁宝儿下了车子站定,才看向事故发生的起因。
一个眉眼陌生的官员神色忐忑的看过来,一旁还有个倾倒着的驴车。
驴车的车辕已经断裂,好在驴子性情还算温顺,没有受惊。
“你没事吧?”
这情景一看就是突发,袁宝儿按住准备发难的顾晟,温声道。
官员赶忙摇头,见袁宝儿还看着,就道:“没有,我跳下来的及时。”
袁宝儿笑了下,礼貌的点了点头,跟顾晟联袂而去。
官员望着两人背影,低声感慨的叹了声。
身后有人过来,戏谑的道:“怎么,瞧着新鲜?”
这话可不想是好话。
官员立马垂眸敛目,肃着一张脸,好像没听出来那人的恶意。
那人等了片刻,没能得到预期的附和和认同,很是不悦。
他转头盯着那官员,“这位大人,瞧着有点眼生。”
官员笑着拱手,“某前几年在南方当差,今年方才调任。”
那人了然,脑海里思忖了会儿,“剑南道的周秉承?”
“是,”周秉承拱手,礼貌的问:“不知大人是?”
“吏部的,”那人含糊说了声,转头走了。
周秉承眉头微微动了动,片刻又不在意的勾起嘴角。
他的考核已经完成,哪怕是吏部,也不能更改他的调任。
宫门打开,朝臣们陆续往里去,周秉承是才刚从地方调来京都的,哪怕是大朝会也是要站在最外围的。
他也不急着进去,只等到所有人都进去,才跟上去。
此时,大殿里外都已经站满了,不过几百余人里,他一个都不认识,也就没所谓的站去旁边。
一旁有个从四品的官员见他百无聊赖的四下张望,便道:“大人有些眼生,是在哪里高就?”
“我是来述职的,”周秉承淡笑回答。
那官员点了点头,转眼四顾,见他身边半个知交故旧都不曾有,便明白怎么回事。
他回去原来位置,再不肯说半句。
周秉承眉头高挑,果然京都的官场更加功利。
随着悠扬的钟磬之声,內侍高声唱名。
周秉承跟谁众人跪在地上,恭迎圣驾。
因为离得远,他可那也看不到,就垂着头,跪的规矩,也就没看见皇帝从御道过来,威严无比,只在看到袁宝儿的瞬间流露出一丝温情。
众人待到皇帝落座,方才起身。
皇帝高坐龙椅,环顾重臣,礼部官员上前,依着往年的惯例,询问是否有事情要奏。
事情自然是没有的。
早在几天之前,大家就既有默契的把事情该提前提前,该延后延后,没有谁那么不懂事,非要赶在封印之前办差。
礼部只意思的问了句,就进行下一项。
然而,他才刚刚开口,就通道有人遥声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这话一出,偌大的广场上只有寒风过境的声音。
所有人的眉头都皱起来,哪怕是励志当继往开来之君的元哥儿也不例外。
大家辛苦一年,最期盼的就是这个节,而今一有事,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个衙门歇不安生。
然而,这事能放着不管吗?
自然不能。
能参加这个朝会的,官职都在四品以上。
能升到这种品级的,要么是家有姻亲靠山,要么是有能力,有谋略,懂得上位。
可有靠山的,有急事直接就找相熟的人办了,根本用不着闹到大殿。
有能力的,人情世故定然不会或缺,更不会干这种不讨半点好感的事情。
当然除此之外,就是出任在外的节度使袁亮。
这意味他说得必然是要事,且定然事关重大。
“说,”不论元哥儿心里如何暴躁,面上他始终温和又不失威严。
郭亮一路疾奔,来到内殿门口。
他先跪下来,膝行近来,先磕了个头,才说明怎么回事。
原来是江南道发现倭人匪贼。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不满起来,哪怕是內侍都面带谴责之意。
这两年倭人过来剑南道的事屡见不鲜,最初还很安分,大家友好经商,有来有往。
可是从去年开始,与倭人交易的商贾不知为何,大规模拒绝与之交易,与此同时倭人匪贼也跟着多了起来。
江南这边一贯富庶,只要有些头脸的人家都雇有护卫,倭人等闲不敢冒犯,只能打劫一些商铺田庄,弄些吃喝嚼用。
这些在当事人看来是大事,可在这些官员们的眼里,也不过是些小事罢了。
但就在今年入冬之时,倭人大规模进犯,烧杀劫掠了三个城,还掠截了谢刘两家的小娘子。
谢刘两家哪里肯罢休,立刻纠结人手,在海上阻击。
几番下来,互有胜负,倭人也准备服软。
倭人劫掠的是谢刘两家的嫡娘子,得知能够赎回,谢刘两家便答应了。
可就在双方准备交易之时,他们见到两家娘子的尸首,谢刘两家伤心至极,立刻对倭人进行围剿。
这场围剿足足持续了一个来月,所有登陆的倭人都不能幸免。
可就在昨晚,袁亮收到消息,他们围剿的人里有一人是倭国的小殿下。
郭亮不敢专断,思来想去,只能硬着头皮回禀。
他口齿清晰,声音很大,在内殿里几乎都有回音。
待到他讲完,声音还在梁上环绕,所有人一言不发。
“众卿怎么看?”
元哥儿看向左右相。
左相眉头紧皱。
围剿倭人一事,他是知道的。
谢家跟他沾亲搭故,那几个死了的小娘子,有一个说来还要叫他一声姑祖父。
右相眼珠转了转,吸取前些年的教训,缩着脑袋不吭气。
元哥儿扫了眼顾晟,又继续盯左相,“左相有何高见?”
皇帝如此点名,左相躲不过去,只能道:“臣以为,此事须得以强硬外交回击。”
元哥儿看向右相,没等开口,右相就道:“臣附议。”
元哥儿这才看向顾晟。
顾晟是武将,又深得皇帝信任,若带兵,他必定是首选。
可元哥儿并不想他领兵出去。
如今的朝局正是三足鼎立,维持在微妙的平衡之上。
如果顾晟领兵出京,左右相的势力必然要最大,到时元哥儿推进的修订大律一事必然要收到阻挠。
这种结果绝不是元哥儿想看到的。
他抿着嘴望向顾晟旁边和身后的武将,希望他们毛遂自荐。
然而,这些人擅长的都是陆战,与水战十分陌生。
元哥儿等了半天也没能等来一个回应。
袁宝儿转眸看了会儿,上前半步,“陛下,此事只是剑南道猜测,郭大人忧心疆土有失,忠心可鉴。”
“不过调兵遣将非同儿戏,需要得仔细斟酌,方能决断。”
“臣以为,不如派些人先行侦查清楚,是战是和,待到消息确切再定也不迟。”
这话正和元哥儿心思。
他立刻点头,点了几个大将,命他们带着人过去,又命令顾晟立刻着布衣卫调查,消息要迅速,可动用战时通讯。
顾晟面色凝重的接了命令。
朝会总算顺利结束,印也算勉强封了。
不过待到散了朝会,袁宝儿夫妻和左右相被请去了御书房。
“此事诸位有何良策?”
才刚在朝堂上的事情,大家心里都明白,不过是没有适合人选临时想出来的应变之策,人还是要提前寻好,粮草也要提前备齐,如此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左相十分老油,他先是赞同了袁宝儿的意见,又道:“顾大人作战有方,武艺超群,按理该担当主帅,然而海战不同于陆战,许多事情只能凭在海里的经验才能断定。”
“如此,顾大人便不合适了。”
“臣倒是有一个人选,此人自少年时便在海里打滚,曾领兵击溃十几次倭人的偷袭,作战勇猛,悍不畏死,只是人品略有些不妥,所以我便将其排除在外。”
“如何不妥?”
有人能去,还不是顾晟,元哥儿立刻感起了兴趣。
“他因吃酒,不慎将一同僚打死。”
右相本来还在优哉游哉的听着,一听这个,立马表示反对,“同僚便如手足,他如此对待手足,如何能让其他人信服?”
“不可不可。”
左相笑了笑,“正是如此,所以哪怕他极擅海战,我也不曾考虑。”
右相无声哼了声。
排除在外还在这里暗搓搓举荐。
元哥儿看向顾晟,“您以为呢?”
顾晟想了片刻,“若他真如左相大人所言的那般骁勇,倒不妨让他做个先锋,戴罪立功。”
右相立刻瞪起眼睛。
顾晟道:“不然右相大人也举荐一位?”
右相不吭气了。
他要是有人选才刚就说了,才不会等到现在。
左相眼里闪过一抹讥笑,垂下眼帘。
元哥儿道:“先生呢,您怎么想?”
“我同意顾大人看法,”她道:“不过他这个罪有些重,只寻常的戴罪立功定然无法平息众人口舌。”
“如若将其定功的标准提高三倍,如此勉强还算合理。”
右相一听,心气勉强平顺一些。
左相眉头微皱,“如此是否太过不公?”
袁宝儿笑了笑,“敢问大人,此人此时身在何处?”
“自然是在牢里,”左相面带不悦,这话问的,怎么好像他徇私,特特优待人一样。
袁宝儿点头。
“他此时乃是阶下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人头落地。”
“而今我们给他的是个活命的机会,莫说三倍,便是十倍,与被害人来说,那也是不公的。”
“左相大人,真要说不公,也轮不到他,”袁宝儿冷冷淡淡的说道。
左相想要说什么,想了想,最终咽了下去。
不论他能说什么,不论他说得再天花乱坠,杀人是既定的事实,偏那个傻小子还不肯改口,更不肯说明缘由,这事也就成了死结。
“袁大人教训得是,”左相拱手道。
袁宝儿侧身让开。
她官职比左相低,年纪比左相小,于情于理都不该受他全礼。
顾晟不经意的挡在袁宝儿和左相之间,沉声道:“臣愿陪同,一道前往。”
元哥儿立刻不高兴了。
但在左右相面前,他不能表现出来,只是道:“您决定了?”
顾晟点头。
因为修大律的事情,各个衙门都闹得不大舒坦。
顾晟不愿意掺和这些,就想离开这个泥潭。
“好吧,”元哥儿不是那么干脆的答应。
顾晟又道:“海战所需的辎重与陆战不同,工匠等人也需要不少。”
他还没说完,元哥儿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他瘪了瘪嘴,委屈巴巴的看向袁宝儿。
袁宝儿想所差调几个工匠跟着就好。
但顾晟的眼神提示她,必须配合。
袁宝儿抿起嘴,看看顾晟,又看看元哥儿,最后歉意的朝顾晟笑了下,“工部有很多手艺巧的,倒是我会让他跟着顾大人一道。”
顾晟的脸阴沉下来,最终扭过头去。
袁宝儿心生歉意,接下来的事情就有些心不在焉。
待到出了御书房,顾晟大步流星的冲了出去。
袁宝儿急急在后面追。
然而,她那几小步怎么可能追得上。
袁宝儿一路追,直到城墙边,才总算撵上。
“你真的生气了?”
袁宝儿一手撑着墙,一边狂喘。
顾晟哼了声,总算开口,“我是怎么跟你说得?”
“京都如今是个是非之地,你我离开不好吗?”
“可我没办法把元哥儿一个人扔在这里。”
袁宝儿解释。
“那你就忍心把我扔下?”
不知怎么滴,袁宝儿从里面听出了酸味。
她嘴角微勾,见顾晟脸色越发黑沉,忙拉住他。
“不是,我没有,我就算不能跟着,咱们不是也可以书信联系?”
“我跟你保证,只要允许,我就会找借口赶过去。”
顾晟脸色略微舒缓了些,又道:“那慎哥儿怎么办?”
“府里不是还有马唐,不碍的,”袁宝儿虽然有些不舍,但在当下,她只能做出满不在意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