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清浅记忆里最后一次见齐夫人,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父亲与齐家的往来也自此断绝。清浅虽不知为何故,但也意识到这是齐家最后一次出手帮助严家。葛玄衣虽然答应并不为难与严家,但严家药铺的生意确实大不如前。时常与父亲来往的人也慢慢断绝。
半月之后,便传出葛靖离家的消息,漕帮更是将此事怪罪到严家头上。
如今回想起来,并不是不后悔年少的轻狂而为。其实与葛靖相识的两个月,了解葛靖是xing情豪爽的人。如果好好与其言明,事情并不会如此收场。
“人不冲动妄少年,严小姐多虑了。”何湿衣轻声劝慰。
“五年前我的确是错了,不过,如果再选一次,我还是不会嫁给葛大哥。只是,方式一定不会是那样。”清浅看着何湿衣的眼睛,表情坦然。
“所以当前,出国是严小姐最好的选择。”
一阵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如睡梦中母亲的诉诉呓语。院子的围墙并不很高,刚过何湿衣头顶,墙顶上擦了些玻璃碎片,阳光折射过来,熠熠闪光如长长碎钻。何湿衣站在这一色的光亮下,笑容清澈。
清浅的心里生出了执拗的念头。
“小姐,何上尉,车子到了。”李管家刚进院门,便看到矮墙下,清浅神情专注的看着何湿衣,心头一跳。老爷可是吩咐过,无论如何要将小姐送上船。
医生开了几服药,收拾妥当一行人驱车赶往码头。
车上很安静,吴午的车开的很好,小西少见的无话。外面阳光璀璨,何湿衣细心的做到了后座的右边,车上没有遮阳布帘,阳光直射在他的身上。
行至码头,客船上已经有乘客开始上船。
清浅与何湿衣别过,便让小西推着轮椅即刻登船,消失在甲板上。
吴午看向消失在甲板上的清浅,实在忍不住开口;“上尉,真的让严小姐就这样离开?”直至此刻,他都难以相信,何湿衣都是要让严小姐离开锦远的心意,自始至终从未改变。
“她应该离开。”何湿衣双唇紧抿,她走的这样利落,看来是真的恼恨自己了。然来自己能够为她做的只有这些。
“司令那里该怎么办?”吴午担忧的看向何湿衣。
“今天的人都解决了?”何湿衣注视着即将起航的客船。
“是。”吴午心头震动,何湿衣与他来钦港属秘密行事,难道何上尉打算隐瞒此事。
汽笛声响,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甲板上,何湿衣神色一变。甲板上,轮椅径直朝着将要收起的登船梯而去。
客船上,清浅与船上制服船员说了什么,然后小西推着轮椅径直下了客船。轮椅抵达地面,登船梯撤离,客船缓缓开启。管家老李看着这些,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船上岸上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纷纷朝这边看。清浅坐在轮椅上,望向何湿衣的方向眉目飞扬。
何湿衣疾步跑近清浅身旁,猛然倾身抱起清浅,用尽全力。
“我想要留下来。”清浅在何湿衣耳边低语。
“好。”何湿衣的声音沙哑响起。
旧历六月十五,严业正的寿辰。
严业正行事向来低调,极少这样广发请柬,大肆铺张宴客。他虽不喜结交,但为人行善,来贺寿的人自然是很多。严宅上下装饰一新,喜气洋洋。严业正穿一身玄色织锦寿字长衫,亲自在门厅里迎客。
管家老李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到门厅,俯身在严业正耳边低语几句。严业正脸色如常;“小姐人呢?”
“这会儿,估计已经在清浦路上。”李管家心中忐忑,小姐下船这样突然,他也是始料不及。前天发回电报,此刻老爷神色如常,却不知是否震怒。
“何上尉也在?”严业正沉声询问。
“是。”
汽车行驶在清浦路上,两旁是熟悉的街景,商贩们熟悉的要吆喝声此起彼伏。只不过离开数日,清浅却觉得分外亲切。许是心里欢喜,小西高兴的趴在窗前观望,不时回头与清浅讲话。随着车子渐渐驶近家门,清浅心里慢慢生出惶恐。
虽然父亲派了汽车亲自来接,但自己这样胆大妄为。父亲能不能原谅自己呢?
一只手附上清浅的手背,轻轻握住。
何湿衣轻笑着看向清浅;“放心。”
“嗯。”清浅用力回握。
小西回头刚要说话,看到两人的神情,急忙噤声。
满堂宾客看到应该已经出国的严家小姐,与一名军官出现在严宅前莫不惊诧。何湿衣已经换上了戎装,英气卓然。清浅一身素雅小洋装,脂粉清淡,站在何湿衣身侧。二人在众人眼里俨然一对璧人。
严业正很高兴,对于两人的现身,没有显出丝毫的诧异,宴席上气氛和乐。
席宴正酣,何湿衣突然的举动令清浅措手不及。
他向严业正提亲了。
高朋满座,何湿衣诚恳的站在严业正面前,宾客哗然。
她说她要留下来,他只说了一个字。没有赞许,没有承诺。可是,他给了这留下一个最好的理由。
严业正微微显出错愕,沉吟片刻,看了一眼清浅,却并不是在询问清浅的意见。不再迟疑,随即朗笑,拍向何湿衣肩膀,算是应允了。
事情发生的这样突然,父亲如此之快的同意,这些都是清浅史料未及的。直到何湿衣拉着她去给严业正敬酒,清浅都有些恍惚未醒的感觉。
满堂宾客纷纷举杯致贺,一时间,宴席上好不热闹。
月上中天,宾客尽散。佣人们还在疲累的收拾残羹冷炙,清浅送别何湿衣后便赶往严业正的院子。在院子里徘徊许久,并不敢敲门。今晚的月亮特别圆,月色皎洁,漫天繁星璀璨。院子里的一方假山占据了大半的位子,假山下生满杂草,有蛐蛐在其间唧唧吱的叫着。
“小姐。”房门从里面被打开,管家老李从严业正房间里出来,看见清浅微一躬身。
“李叔。”清浅涩然一笑。
“进来吧!”严业正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何上尉已经送走了。”严业正卧在摇椅上,闭目养神。灯光下脸色红晕,他今天喝了不少酒。
“嗯。您的头又疼了?”清浅轻声相问。
许久,并不曾听到严业正的回应。
“我给您揉揉。”清浅走至严业正身边,为严业正按揉额头。
房间里点了驱蚊的熏香,一股艾草的浓烈香气,盈满于室。清浅不惯闻这个味道,严业正却是喜欢。
“父亲,对不起。”
“你中意何上尉?”严业正还是闭着双眼,躺在椅子上。
“我……”清浅情难开口。
“你至学业于不顾,贸然留家,便是准备要与那何上尉私定终生?”严业正的声音低沉,说着话双眼也已睁开,从摇椅上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