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央城已迈入了冬季。
阳光虽骄却不艳,午时过后起了风,一到傍晚太阳就早早地下了山。
辛娘傍晚提着食盒过来时,有些意外玉石池今日的安静。
往常这个时候,摇欢都会让余香或是神行草在门口等着,今日别说看到人影了,就连玉石池都没有动静传来。
她狐疑着推门而入,绕过山水屏风迈进屋时,只看见恹恹的趴在玉石池里的摇欢。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摇欢只抬了抬眼,便有些沮丧地把脑袋低回去了。
余香也在屋子里,她的熏香炉就摆在一旁的高凳上,白色的烟雾从炉口静静吐露,形似扶摇直上的白鹤。
屋内芳香四溢。
辛娘放下食盒,仔细打量了摇欢一眼:“怎的了?谁给你气受了,看着这般无精打采?”
摇欢现在谁也不想搭理,闻言闭上眼,换了个舒适的姿势,继续趴在池底。
余香忍不住笑,她性子内敛,很多时候即使高兴,也鲜少露出这样的笑容。大概是怕笑出声来摇欢会恼,不多时就抿起了唇。过去帮辛娘整理食盒。
辛娘今日花了点心思,亲自去的酒楼,问了掌厨后要了一壶梅汁烧酒,配一碟麦香参宝鱼,龙井虾仁,蜜汁烤鸡,还拿了一碗雪莲红枣,一小碟龙须糖。
她一碟碟端出来,每拿一碟就念一遍名字。
摇欢竖着耳朵听着,忍不住舔了舔唇。
但一想到她卡在玉石池里动弹不得的模样以及帝君失笑的那副画面就觉得脸都丢尽了,懒洋洋地把头埋进臂弯里,堵住耳朵。
辛娘见摇欢铁了心不吃,这才有些好奇:“神君怪责下来了?”
余香微笑着摇摇头,往玉石池里看了一眼,喊话:“摇欢,你真的不吃了?不吃的话我便帮你解决了。”
摇欢幽怨地望了余香一眼,噘嘴。
她长得好看,这会噘嘴生气的模样看着倒更像是在撒娇。
辛娘心中猜想此事应该是与神君有关,不然她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谁能左右摇欢,这么想着,她便说道:“我知道你口味挑,这次特意去厨房找掌厨问了他最擅长的给你做。你若不想吃我便撤走了,省得你在池底煎熬。”
摇欢听出辛娘话里的笑意,化出尾巴在水面上轻甩了一记。
她的龙尾粗壮不少,这会只是轻轻一甩,也把玉石池里的水珠甩得珠零四溅。
辛娘抬袖轻轻一挡,便把水珠尽数挡了回去,看出她这会已经带了几分恼意,便柔声哄道:“到底出了何事?若是有麻烦,说出来我也好帮你想想办法。”
摇欢有些不情愿,她脸皮如今薄了不少,但看辛娘的确是认真的,这才小声道:“我长胖了。”胖到卡在池子里了。
辛娘秀眉一挑:“我当多大的事呢,你这几日不是吃就是睡,一动不动的不胖才不正常。等明日活动自由了,多走走路就好了。再说了,胖了想瘦还不容易吗?”
摇欢一听,立刻从玉石池里钻出来,满脸的水珠,地往下落:“什么办法?”
辛娘轻笑了一声,覆到摇欢耳边悄悄说道:“神君无所不能,你怎不知问问他呢?”
摇欢有些狐疑地看着辛娘,眉心轻蹙:“帝君也长胖过?”
辛娘:“……”她说的难道不是神君无所不能吗?
——
摇欢爱美,所以龙身长胖一事对她而言,打击是巨大的。
她惦记着帝君有办法,撑着一直没睡,等着一过子时就去找帝君探讨下。
不料,子时刚过,先有人来找她了。
摇欢困极,正用手指撑着眼皮以防自己睡着。
屋内六角宫灯内的烛火却忽然一晃,有风渐起,一道蓝光从玉石池正前方的山水屏风里缓缓流淌而过,一路经过山川,河流,无人小径,最后汇聚在一点,蓝光骤亮。
摇欢被这道蓝光刺得眼睛酸疼,忍不住闭了闭眼。等她再睁开眼睛时,那道刺目的蓝光消失不见,一个男人……
等等!
摇欢睁大眼。
那道蓝光汇聚的地方此刻正站着身穿玄衣的男人,他倚着身后的山水屏风,正专注地看着她。
他的眼眸如锐利的鹰眸,瞳孔并不似常人而是泛着幽幽蓝光,此刻他眼底的蓝光诡异变幻着,一时衬得他如雪原上的冰刃,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寒意。
那五官拼凑在一起,好看得有些妖异。
摇欢看得有些着迷。
她本以为帝君那样的长相在三界内便已经登峰造极,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不料,还是有人也可以长得这般好看。
只是这个陌生的男人,好看得莫名让人觉得危险,是那种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恐惧感,颇具戾气。这戾气一重,便掩盖了几分他的美貌,看起来……还是帝君更好看些!
摇欢把茴离从头到脚品读完才发觉,她此刻不应该沉迷于美色,而该警惕辛娘的后院里怎么会出现一个她一看就知道打不过的男人。
她往后,轻轻地靠在玉石壁上,手心里已聚起一道防护的法阵。
她防备地看着他,先开口问道:“你是辛娘的新欢?”
这么问好像有些不厚道?
茴离没做声,只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眼里的蓝光被她这一句话轻轻巧巧的安抚,温顺地浮在他的眼里。
摇欢搓了搓手臂,一点也不觉得这个略带几分痞气的笑容有多好看,大半夜的,有个男人一声不吭地出现在她面前,还看着她笑……
她只觉得有些瘆得慌。
“你欠了我情债。”茴离轻笑了一声,不再离她那么远。他走近几步,看到她眼里的防备渐重,缓缓停在玉石池前,再开口时声音有难言的苦涩:“只是你不记得。”
摇欢瞠目结舌:“我都不认识你,什么时候欠你债了?”
搞了半天,这人是来打劫的!亏她刚才还觉得惊艳。
茴离看清了她手心聚起的法阵,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眼里蓝光一闪,摇欢便被那蓝光定住了身形,动弹不得。
又来了又来了……
摇欢翻白眼。
帝君每回生气都先压住她,这次来一个又是这样的!
摇欢正在用力挣扎,体内灵力被牢牢锁住,她就像是被抽走了内芯,只余一个空壳,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
茴离这才靠近她,他走到玉石池边,池水寒凉,他却丝毫不觉。他在摇欢面前俯身,那手指正欲落在她的脸上,见她眼里毫不掩饰的怒意时微微一僵,最后只是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
“别生气,我现在还舍不得对你做什么。”他声音轻轻的,手指滑下来轻轻碰了碰她的脸,但也只是如此,没再越矩半分。
“你入过我的梦。”摇欢眉心一锁。
他靠近后,那身上的气息让摇欢本能地觉得有些压抑,却又有几分熟悉。就如那日入她梦境把她带回无名山一样,只是那日他并未现出真身,而是借了帝君的容貌出现在她面前。
茴离没料到她这么敏锐,微一讶异后,笑容渐渐变得轻佻:“你认得我?”
摇欢盯着他,眼神不善。
面无表情的伪装下,她的脑子里正思索着此时化原身用力冲开他压制的可能性有多大。
茴离不知她的打算,此时站在摇欢面前的并不是他的原身,而是他的一缕元神。否则他一迈进长央城,已开始有防备的寻川必定会知晓,何谈再见她一面?
他望了一眼外面暗沉的夜色,不再废话:“我知道你的来历,你若想知道,等到了岭山我会再来找你。”
不等摇欢开口质疑,他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她带着拘魂铃的脚腕上:“你脚上带着的铃铛不是别的东西,是魂器拘魂铃。你的魂魄被拘魂铃困在这具身体里,你若不信问问你的帝君,就知我有没有在撒谎。”
摇欢低头看向她脚腕上那串精致的鎏金铃铛,目光中的疑虑一闪而过,再看向茴离时,她眼里眸光一聚,脸颊现出几片青翠色的龙鳞。
摇欢一鼓作气冲破他的压制,她仰头往屋顶腾飞而起,青翠色的龙身被烛火倒映在墙壁下,更显龙身巨大。
她顺着屋檐盘踞一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下俯冲。
茴离那一缕元神被龙气一震,晕了半晌,等他回神抬头望去,只看见摇欢张开的血盆大口,一口把他吞了进去。
远在岭山的茴离猛然从椅子上站起,还未来得及调息,心口一闷,唇角便溢出血来,那血色把他原本的唇色晕染得更为妖娆。
茴离轻咬住下唇,神色阴郁地用手指缓缓拭去那抹血色。
有些不敢置信。
他想过会被寻川发现,却没料到那缕微不足道的元神……最后的下场竟是被她吃掉。
寻川那道貌岸然的王八蛋,这些年到底教了她什么?
——
摇欢把茴离吃进嘴里后,脸色一变,忙满地打滚想要吐出来。只是她吃的是茴离的元神,本就被她的龙气震荡快要消散,这会哪能吐得出来?
催吐不成,她又恶心得不行,匆匆化形往帝君的房里跑。
帝君住的有点远,和玉石池隔了一个池塘,一座假山。
摇欢心神不宁,不知所措,一路御风飞过池塘,连门也没敲,一头撞进去,“哐当”一声撞开了门,也撞倒了竖在门后的屏风。
然后摇欢就傻了。
寻川刚出浴,身上堪堪披好衣服,衣襟还未拢起,浑身还犹带着湿气。
他闻声转身,未束的长发披在身后,在浴桶氤氲的水汽晕染下眉目慵懒,就如拂晓而至的曦光,犹带着几分清冷,又有破开山河的绚丽。
摇欢忘记自己吃了一个人的恶心,也忘记自己来找帝君做什么,她站在被她撞倒在地的屏风前,从没有一刻如此清晰得感觉到,那颗被包裹在胸腔里的心,它在剧烈的跳动着。
摇欢捂住自己跳得飞快的胸口,耳朵热得发烫,她站在那,觉得自己此刻的小心思暴露无遗。
不过事实也的确如此,她眼里那丝遗憾实在太明显,明显得让寻川根本无法忽略。
他若无其事地掩好衣襟,抬眼看她:“何事这个时候找我?”
摇欢满脑子都在遗憾来晚了一步,没看见帝君出浴。此时,他清冷的嗓音就如寒凉的夜风,呼啦一下把她胃里翻腾的梅汁烧酒给点着了。
她下意识地回答:“下次帝君沐浴让摇欢在门口把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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