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长琼使人来淑芳殿时,已是一日后了。登门的人是青柳,她带着一众儿婢子,一见盛长宁,她便俯身恭敬地行了礼。
“奴婢给奉宁公主请安。”
见是她来,盛长宁也没有丝毫意外,盛长琼小产不是小事,现下不过才过去一日时间,她的身子骨定然也还没恢复过来,不能亲自前来那是在她意料之中的。
只是盛长清虽为帝女,在宫中,却比盛长慕名下的那些庶公主还要低卑。
若说先前盛长琼与她好一番彻谈,只是见了她的一时兴起罢了,但前夜她不过举手之劳请了如夫人过来,盛长琼竟要使人来差办大礼……
扫过青柳身后的宫婢们,皆手捧着大红色绸缎覆盖的木托,盛长宁压下眼底深思。
盛长宁出声唤了青柳起身,窥得盛长宁的疑色,青柳微微笑道:“我家主子命奴婢们前来谢恩——”
话落,那些宫婢手中的红绸皆被一一揭开,随着质地上好的绸布轻飘飘地落地,四下的宫人们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一个个的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盛长宁看着也不觉凝住了眉梢。
只见那只只木托盘上,盛放的不是一对通透的白脂玉如意,就是一大匣子指甲大小的夜明珠,还有看着便觉得质感柔腻的锦帛丝绸,奇珍异宝纷至沓来。
“长公主着实有意了,不过那日长清不过举手之劳,不敢接如此贵重之物。”盛长宁撇下眸光,淡声答道时态度不卑不亢。
若她所猜不假,那两柄玉如意,乃是父皇所赐给盛长琼的生辰礼,难寻一见的双环白剖玉,做成质透的玉如意,恰配长琼和长瑜这对双生花。
还有那夜明珠,渊源也颇为稀罕——传闻东海有鱼,半身为人半身尾鳍,唤做鲛人。鲛人婚娶时会喜极而泣,泪滚地而成鲛珠,但鲛人一生只得一人相嫁娶,落泪也只落一回。
因而这东海鲛珠,能值黄金万两。
与这两样珍宝相比,那剩下的丝蜀坊的丝帛锦缎,固然颜色夺目却略显逊色了些。
可这些物件,若于盛长宁来说,收便也是收得的,只是她如今不过一介无权无势、背后又无靠山的小小公主。
收了这样贵重的东西,即便有些人不眼红,也会令她在宫中太出彩了些……
青柳并不恼她的一口回绝,直笑道:“救命之恩,何以能用‘举手’的措辞来形容,凡是主子所赐之物,向来没有退回的道理。若是交不了差……也还请奉宁公主莫要为难奴婢们了……”
“也请长公主莫要逼长清了,若长公主实在觉得心中难安,长清收了这些绸缎便是了。莫女官——”盛长宁不动声色地道,她唤了句莫女官,莫女官便立马上前,将捧着木托的绸缎接了过来。
“谢长公主恩典——”
盛长宁眉眼丝毫不见波澜,随即她便跪拜在地,高呼了一声,周遭的宫人们一一效仿。
一时之间,齐呼声阵阵。
倒令青柳突然觉得,自个儿有些徒生了尬意……
“那……奴婢们便先退下了。”青柳匆匆了结了对话,转身带着宫婢们离去。
……
莫女官看着人近乎落荒而逃的身影,一面扶起盛长宁,一面又垂着眼陷入沉思中。
这荣福长公主出阁时,可从未听过她与公主有过什么要好的关系,如今倒又派了大礼前来感谢。
这是……要拉拢公主么?
莫女官的目光,在身边的盛长宁身上游走了片刻,随即又很快地收回来,她轻声道:“公主,长公主的礼您为何不收?这岂非驳了她的面子,长公主那边怕是要恼……”
“多嘴。”
盛长宁瞥她一眼,斥道。
要是庆嬷嬷还在,哪容得下她身边的人一个个心怀鬼胎的。
此言一出,莫女官立马噤了声。
………………
“都退回来了?”
宫殿内燃了梵香,小巧别致的炉鼎内烟色无痕,盛长琼躺了一日,脸色还有些苍白无力。
自她前夜勉强救回了一条命后,罄北殿送过来的补品是一茬换一茬地来,但盛长慕却面都未露。
青柳点了点头,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主子,宫人们都在传……说是您滑胎乃是陛下……所为。”
盛长琼抚着护甲的手一顿,仔细看着便能瞧出,她的指尖都在轻颤着,半晌后,盛长琼咬着牙出声,“无论是谁,本宫定要将那人拆骨剥皮!”
青柳垂下头去,又从袖中掏出一张信笺来,奉至盛长琼跟前。余光瞥见那信笺上的墨迹,盛长琼眸光都是怔顿地一凝,声调都拔高了些许,“王爷知道了?本宫不是下了封口令,谁也不许声张!更不许传到北地去?!”
“主子息怒,这是王爷差人送来的家书,您下了令奴婢们哪里敢违背,王爷他应当是不知情的,您快莫要气恼了……”
青柳赶忙劝慰道。
盛长琼这才阖了下眼,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她嫁与王爷四年才得来这么一个宝贝麟儿,她还满心希望着…她的孩子该值得这个世上最好的,封爵莅临高位,前途不可估量……
可到最后,她都还没来得及看他一眼……
眼泪打湿了睫羽,一念起自己未能出世的孩子,盛长琼心下忍不住地痛作一团。
看着她这般模样,青柳着实心疼得厉害,“主子,别再想……您看看王爷送来的信罢,定能让您的心情好一些。”
盛长琼压下眼中的痛色,却没如青柳所说的那般打开信来看,她紧紧地捏着手中的信笺,眼眶充血而变得通红,她恨声道:“去,差人去罄北殿,告诉皇兄,若一日未找出凶手,本宫便死守楚宫——”
闻言,青柳眼皮子不由一跳,她自幼时便相伴主子左右,无人及她知晓主子的性子。
好强又固执,特别是发下的誓言,便是使尽手段也要达成。更遑论,如今那背后使阴谋论之人,还一脚正中主子死穴!
那可是主子盼了四年之久的小世子啊……青柳暗叹着,或许主子使不了什么力来罚人,可王爷呢?堂堂永淮王的嫡子说没就没,王爷又岂能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