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若他真与盛长清这几年来有联系,回来了后他又怎会不第一时间去京城想法子探看探看?
所以。
沈约究竟是为什么在与她“第一次”见面时,装出这般的熟稔?
追着她去扶风城,一路上的共患难、不时流露出来的爱意、还有裘城一别的深情姿态,难道都是假的?
想到这里,盛长宁只觉得如今好似不是夏季一般,一阵风吹来都仿佛令她如坠冰窖,百骸生凉。
察觉出了盛长宁的异样,恒娘简直比她还要困惑——明明是她在替公子说些好话,怎的一下子就变成了这姑娘来套她的话了?
而且公子游历之事也是人尽皆知的,即便未曾对宁姑娘说过,可想来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可怎的这姑娘听了她说的这些,一下子就失了血色似的,脸色这般难看了……
恒娘不解,可到底是在沈府里经历过诸多大风大浪的人,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宁姑娘可能胡思乱想到了什么,怪在了公子头上?
为着自家公子未来的终生幸福,恒娘连忙努力补救道:“宁姑娘,公子在裘城要办的事儿,恐怕还需要几日时间,您若有什么要责问他的,不若等公子回来当面与他细说……”千万不要伤了夫妻和气啊!
后面那句话,恒娘瞧着面前姑娘难看的脸色,到底没能说出口来,默默地压在了喉中。
掌心抵在红木色的扶手上,那木质的手感磨砺得柔荑有些发疼,盛长宁冷着一张脸,抬眸看着恒娘:“裘城?他不是回京城去的?”
恒娘看着她的脸色又是一沉,这才知道自己又是说错了话,可她对调和年轻人感情的事儿向来没有什么经验,如今倒好,接连不甚掏了公子的家底,还惹得面前的主儿不快,她是不敢再出声了,免得再说出什么令盛长宁气恼的话来。
“罢了。”
盛长宁瞧着她不再出声,便以为恒娘是与沈约一起瞒着她,此时不甚说漏了嘴这才缄默不言,思及此,盛长宁不由冷笑,唤来外面的婢子,“白露立夏,送客。”
白露一进来就见是这般剑拔弩张的气氛,心里顿时是乐开了花,公主还是颇有气势的,才不许这等奴仆在自己头上动土呢!
默默跟在后面进来的立夏看着恒娘忐忑的面色,却是暗下松了口气,好歹公主是没被欺负的,只是她被公主遣出去的时候,公主分明还是言笑晏晏的,怎么现在……
立夏又瞅了盛长宁一眼,见她低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立夏的心还未忧愁了起来,就听见出门后的白露开始作腔作调着,她连忙转头上前去,好让白露收敛收敛。
………………
婢子们出去后,大门未阖,外头的凉风吹了进来,冷得盛长宁只觉得手臂上起了小小的疙瘩。
瞥了一眼灿灿的阳光,她也不打算关门,只迈着步子往里间去了。
坐在妆箧台前,盛长宁揽镜看了看,铜镜中的人脸色很苍白无力,她容貌只算得上清艳,完全比不得她先前的容颜。
从前她还怀疑过,这般不起眼的姿容,怎么偏生就叫沈约这样雷打不动地追随着,赶也赶不走。
可她却从未想过,这样浓烈的喜欢可能就是一个谎言。
沈约苦心孤诣布下的弥天大谎。
一如当年初见时,他的玩世不恭。
扣着铜镜的手用了些力,随着“哗啦”一声响,镜子连带着桌上的妆箧盒都被打翻在地,铜镜在地上碎得七零八落。
盛长宁道不清自己现在的心中是什么感觉,难受、委屈、还是哀怨?
不,她不该这样的。
她本就不该喜欢上沈约,不该同他有这些牵扯,这样的情绪更不应当在她心里有。
一垂眸间,盛长宁就看见了桌上余留的几支发簪中,那抹褚色最是赫赫明显。
她伸了手过去,拎起那根簪头雕刻成红鸾花样的木簪子,这是在浔阳城里的时候,他们去逛夜市时,沈约赠予她的。
后来,这人还背着她将这簪子改了改,做了小机关,那晚张礼宴请她时,她还用上了这木簪子。
盛长宁的眸色有些清冷,她指尖不知何时划了道口子,渗出的些许鲜红揉杂在簪子上,给那朵红鸾花添了几分的艳色。
她自小就十分理智,她无时不刻地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少时是想证明自己,让父皇多看自己一眼,和旁人一样夸夸自己并引以为豪;后来不自知地成为盛长慕的一柄刀后,她想的是替兄长挣一个盛世,哪怕她是女儿身,她也想尽自己的辅佐之才;而现在……
盛长宁攥着那根红鸾簪子,心中没来由地腾起无尽的迷茫,她在不知不觉中,把自己重来的人生过得没有了方向感。
寻一朵乌颜花,便用了数月光景,她为凤栎治病是其一,更多是她自己在为躲开京城的那些仇人找的借口。
——这些好像,都在无时不刻地提醒着她,她现在懦弱极了。
裘城的百姓有难,她想不出法子,只能求自己避而远之;莫名来得刺客来杀她,她也不能自保,还要依靠沈约的人手苟活……
对,她现在,怎么能这般地只知道依赖沈约?
“姑娘!”
白露一进来,看着满地的狼藉便惊呆了,立夏也被吓得不轻,她连忙上前去看伏案的主子。
“白露姐姐,姑娘手伤着了……”立夏哽咽的声音唤醒了呆着的白露,她一眼就瞧见了盛长宁指尖的那抹血色,连忙喊了一声便扭身出门去,“我这就去唤恒娘来!”
“立夏。”
盛长宁的声调愈发镇定,她松开了手中的木簪,心中的决定也越发坚决,轻声道:“这是小伤,你去准备准备,我们可能随时要走了。”
立夏眼中还犹带着泪,闻言就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她忙擦了眼角的泪,也不问盛长宁为何,只连忙答道:“是,奴婢待会就与白露姐姐去准备……”
“别叫旁人知晓了,尤其是恒娘。”盛长宁又道了一句。
立夏低低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