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一场,盛长宁转醒之际,只觉得脸上是冰凉凉的,伸了手一抹,竟是她在不知不觉中落下的泪。
她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感觉,或喜或悲,或又庆幸连翘早已消弥于世间,是替她终于解脱了的庆幸。
在那场梦中,连家的两位女儿双双及笄成年,与现下的情形别无一般的是,比连翘早出生十多日的连欢同样使了卑劣的手段,抢走了李檀。
说起李家的这位少爷,李家原是在连夫人的母家,淮安颇有些声望,而当年,尚在幼齿之龄的连翘很是体弱,曾被连夫人送到淮安有名的佛寺中,养到十二岁才重回的连府。
这才阴差阳错,造就了连翘与李檀的一世孽缘。
两人本该是青梅竹马,情分自然是旁人比不得的深重,可在盛长宁做的那场梦中,她看见的是李檀的冷心绝情。
也是了。
自小被家族以“嫡庶有别”教养出来的公子,哪里会真的看得上连翘庶出的身份。
又加上连欢的有意,两人自然能走到一块去。
梦中的最后,连翘流尽了眼泪,她亲眼看着曾让她欢喜至极的人,与她的嫡姐拜了堂,成了旁人口中的眷侣。
连翘是自刎而亡的,她死在自己的及笄礼那日,连夫人和婢子们欢喜地进了屋中来,看见的却是红颜鲜血撒了一地……
盛长宁怔怔地躺在床榻上,看着上头的帷幄,她好久没有回过神来。
已经许久没有什么人或事,令她这般心中悸疼不已了。
她心疼那个姑娘。
明明出身贵重,却因“无奈”二字便被人改变了一生,她看着姨娘对她不冷不热,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另娶他人,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合该是她受着的。
可她至死什么都不知道……
“小姐!您怎么了?可是又做了什么梦?”
端了水进来的苏心看着盛长宁这副模样,登时便吓得魂不附体了,“奴婢去叫夫人来……”
“苏心。”
盛长宁轻轻阖上了眼,喊住了正欲往外头跑的的苏心,“把水端过来罢,我要好好洗洗。”
连翘的这辈子过得孤苦无依,在她的心中,所有人都待她不尽然地好,可她连死都是用了这么个悄无声息的法子,就……好似在她的心里不曾怨过任何人一般。
既然她现在身处的这个梦境,是在复刻连翘的一生,那她便替连翘活完这一辈子罢。
以她,盛长宁的方式来活。
苏心将盆钵端了过来,她小心地打量了一下盛长宁的面色,看着她的模样,苏心仍有些不安。
“小姐,不若我让底下的人去请郎中罢?您不爱喝药,生了病受了惊吓一直都是这么硬撑着,但好歹……让奴婢知晓您的身子到底如何了。”
“我真的无碍。”盛长宁净完了脸,将面上的泪痕尽数擦净,她放下了手中的巾帕道,“就是做了个梦。”
“梦?”
提起这个,苏心仿佛更紧张了一般,她愈发担忧了,“是从前做的那个梦吗?您不是不再梦到那些了?”
“我从前……梦到过什么?”盛长宁问道,方才她看的连翘的那一生中,大多都是简略了,只陈述了几件重要的事一般,像许多关于连翘的琐碎之事,她是并不知晓的。
好在,先前她编造过自己失忆的借口,因而此时她这般发问,并未引来苏心的怀疑。
“小姐从前梦到的,都是些不大吉利的情形,您总说看见自己倒在榻边,血溅了一地……”
苏心的声音越说越低,到了最后,她的面色还有些惶恐不安。
盛长宁也不由地蹙了蹙眉头,连翘居然也梦见了自己日后的遭遇?
想着,盛长宁又突然记了起来,梦中连翘是死在了自己的及笄礼那日,本该是连夫人满心欢喜地要将真相告知于她的时候,可现下……倒是有些不同了。
是因着她代替了连翘的缘故?
……
用完了早食,盛长宁颇有些烦心之际,连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婢就过来传话了,“二小姐,夫人唤您去她那儿一趟。”
“知道了。”盛长宁随口应得没精神。
现下虽已至春日时节,但不知是连翘的身子骨差的缘故,还是怎的,她现下还要披着件薄氅方能出门。
到了连夫人屋外时,听着里头的声音,或许是连翘残留的意识作祟,盛长宁竟有些踟蹰和彷徨。
“二小姐来了。”
还是茹嬷嬷拨了帘子,本想传人去再沏壶热茶来,却一眼便瞧见了盛长宁在外头候着。
茹嬷嬷是再知晓不过她身子的情况的,便迎了上去,连忙道:“二小姐,外头风大得很,您快着些进来,夫人也正等着您呢。”
“嬷嬷,母亲找我来,到底是有何事?”
盛长宁一边随着她走,一边问道,她还记得,昨夜的梦里头,这位随着连夫人的陪嫁嬷嬷,是多少知晓连翘之事的人。
而连夫人此次又突然急着找她,还是她进这梦境来的第一回,所以,盛长宁猜想着,会不会是连夫人想要告诉连翘当年的真相了。
茹嬷嬷听了盛长宁这话,便又笑,“夫人唤小姐前来商讨事情,奴婢哪里晓得呢,但即便不欲深思,也定是小姐的喜事将近了。”
听着茹嬷嬷这般欢喜的话,盛长宁却只觉得眉间狠狠地一跳,喜事?难道连夫人当真要给连翘指了人,让她成亲不成?
“是翘翘来了?”
出来相迎的是叶氏,也不知她是在与连夫人说着什么,她满脸都是欢欣的笑意。
看着她这般喜悦之色溢于言表的模样,盛长宁也撑着神色勉强笑了下,“姨母。”
眼瞧着便要进到里头去了,盛长宁忙又拉住了叶氏,“姨母您且等等,母亲她……不会真的为我择了夫婿,要我嫁人了罢?”
“你都知道啦?”叶氏笑着回问了她一句,转而又道,“你母亲确实替你相看了一位公子,不过……”
叶氏后头的话,盛长宁已然无心再听了,她的心简直如坠冰窖了一般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