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客栈中的百姓纷纷想离开的原因——不能出去,又不能提供吃食给他们,难道是要叫他们活活饿死在这儿吗?
先前,她们是靠左湳和一众儿侍卫身上存着的干粮度日的,后来干粮吃完了,左湳他们便开始冒险,偷偷跑出去以高价买来米面,再来客栈里煮,就这样才撑了好几日。
经过这个,盛长宁也才知道,疫病开始蔓延后,城中的粮商开始坐地起价,就这么几日,价格已经翻了十几倍。
可偏偏,每每一放粮出来,都会被一抢而空。
百姓们太饿了,宁愿多出些银子,也不愿叫自己饿死在城中。
而如今,虽然左湳闭口不言,但盛长宁也知道,他们的银子已经不多了,再去外头买米已然是不现实的做法了。
他们一众人并没有染病的,眼下唯一解决这般困境的法子,便只有快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盛长宁下定了决心,她需要和左湳他们好好商量一番,其实一众侍卫要出城他们是容易许多的,难的是周身毫无功夫的盛长宁她们。
现在既然封了城,那裘城定然是戒备森严的,必然得想个万全之策才好。
白露同外头的侍卫们吩咐完了话,那声声喧闹吵骂声传入耳中,愈发显得清晰了,她不知瞥见了什么,慌得手都开始抖了起来,又忙阖上了房门,将外头的声音阻拦下去。
“公主……”
白露快步回来了,发觉盛长宁已然穿戴起整齐,坐在了桌案前,她在自己研磨着墨砚,这个时候了,也不知是想要写些什么。
白露想起方才所见的情形,唬得脸色又白了两分,她的注意力分散开来,即便凑在了盛长宁身边,也未发觉盛长宁是在自己研墨。
“外头可是出什么事了。”
盛长宁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砚台,她揉了揉有些酸涩的手腕,这具身子还是未拉伸开来,太过娇柔软弱,一点苦都吃不得。
她自是知道外头那些人在闹事,但见白露这样的异样,可见外头要比从前的那几次愈发过分些了罢……
听着盛长宁这样问,白露心神摇晃,面色又白了几分,却还是撑着道:“没、没什么,就是些人在闹着要出去罢了,奴婢第一次见,这才给吓着了……”
这确实是白露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形,前几次客栈的闹事,她不是病着,就是在养病,都未能亲眼目睹过,这么解释着倒也还合理。
但盛长宁心思玲珑,哪里是这么好糊弄的,她既然发问出声了,就是察觉出来外头的事情不一般了。
“说。”
盛长宁的头未曾抬起来,她的话轻飘飘地落下,却宛若千金的鼎壶一般地重,直压得白露心口要喘不过气来了。
白露这才慌忙地道出实情。
“奴、奴婢方才亲眼所见,那间厢房的公子持着刀子,说若是掌柜的再不给粮食,便要剜了奴仆……的肉、来食……”
白露说得结结巴巴的,语气里面却是明显又难掩的惊慌失措,说到后面时,她已经快要哭出来了:“掌柜的不肯上来,那公子……就真的一刀子下去,生生、生生……”
当时那公子割肉时,正巧她正与侍卫们说完话,一扭过头来,就见那块连皮带血的肉掉落在地,地上一片的鲜血淋漓,被割了肉的奴仆惨叫声还在耳边响起来……
听到这儿,盛长宁已然蹙起了眉头,不用白露再接着说下去,她也已经知晓了后头发生了什么。
她的眼眸中有明晃晃的愕然,白露瞧见了,以为盛长宁是被自己的话给吓住了,她忙抹了把眼角的泪花,道:“公主,您别怕……”
盛长宁拧起的长眉不曾松开,她轻轻摇了摇头,她并不是怕,她只是觉得好不可思议。
裘城已然是富甲一方的大城了,不比北荒之地的浔阳城,城中百姓遇到这种情况,不说冷静自持,但起码也不会对着同类挥刀相向才是啊!
如果做不到,那么他们和几百年前战争中易子、易妻而食的畜生有什么区别?更遑论那时候的人日子更为艰难困苦,而如今,只不过一场会传人的疫病而已,就将人逼得这般的疯魔了。
到底是个别人的人性扭曲,还是如今大楚的百姓,都是这般的品像了,只是她不知而已?
盛长宁抬眸看了白露一眼,只见她垂着脑袋,怯怯的模样,也不知是真的被吓到了,还是在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把泽宴喊上来,替那位奴仆止血。”盛长宁闭了闭眼,吩咐下去道。
白露立马应了声。
盛长宁阖着眸,听了小丫头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不难猜出方才白露在想些什么。
方才在外头大闹的那人,那一番心狠手辣的举动,可能把婢子们都给吓坏了,不会真以为她也是这样不择手段的主子罢?
盛长宁苦笑了一声,摇摇头。
历经宛若两世之久,要论与她能够推心置腹,互相两不猜疑的婢子,应当要属阿南和阿北了。
明明她也是拿待她们的方式,来对待白露和立夏,却再也寻不到了那种感觉。
那种既为主仆,又是好友的感觉,再没有了。
厢房的门被轻推开来,进来的不是白露,而是被唤上来的左湳。
他一进来,先是冲盛长宁抱了抱拳,盛长宁从他身上一掠眼而过,突然发觉这人越发瘦了不少。
但想想这几日待在客栈中情形,却又明白了,盛长宁心中要走的心思越发坚定了些。
这些日子,左湳偷偷翻了客栈的墙出去,用银钱买来的米面养着一众人,其实是不够得。
所以,为保每个人都能吃到粮食,便将谷米煮成了粥食,可每每盛至盛长宁手中的汤碗,却都是没什么汤水的粥——他们想让她吃饱一些。
但这些侍卫们好歹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子,一日连一日地不吃饱可怎么得了?每个人近乎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
这么想着,盛长宁倒是颇添了几分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