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将身子背对着宣帝,泪水开始浸湿了另一边的枕头,她眼里空洞无神,陷入了回忆之中。
是啊,他的所有儿子,包括没来得及出生的,都是被她害死的,不止他的儿子,甚至连他的父亲,也是被她设计烧死的。
可是,她曾经也是一个连虫子都不敢杀害的女子啊,是什么让她变成今日这样双手沾满鲜血,内心恶毒,杀人如麻的女魔头?
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年轻的时候为了夫君能顺利继位,她放火烧死了年轻的皇太子,为了让夫君的皇位能坐稳,她有故技重施,一把火烧死了太上皇,顺便还能嫁祸给那个处处与她作对的女人,一举两得。
待她的霖儿长大成人之后啊,为了能让他坐稳储君之位,她一步步清除了那些对她儿子有威胁的皇子,为了笼络朝中大臣,甚至连自己的亲孙子都能亲手杀死。
不知不觉,已有这么多个年头,死在她手里的亡魂越来越多,而她鬓角上的白发也越来越多,可是,竟没有一根是为自己愁白的。
她步步杀机走到现在,每天夜里都不能睡个安稳觉,到底值不值?
“皇上,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啊。”声细如蚊,悲凉如水,给阴凉的秋夜染上了几层霜。
“你们都以为朕昏庸无能吧?所以才屡屡欺朕瞒朕,才肆无忌惮地残害朕的孩子吧。”宣帝的声音同样染上了悲凉。
闻言,皇后苦笑一下,是啊,她看上的男人又怎么会是昏庸无能之辈呢?到底是她被高处的繁华扰乱了眼和心,还是他隐藏得太好了,以至于都淡忘了她最初爱上的那个男人,是怎样一个明目张胆,残暴无良之人。
缓缓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水,皇后盯着远处跳动的烛火,问道:“皇上既然早就发现这一切都是臣妾做的,那为什么还要包容臣妾?是因为心里不舍,还是因为忌惮冷家的势力?”
“不知道啊,可能两者皆有吧。朕好似什么都能做,又好似什么都做不了,好似拥有一些,又好似一无所有。”微微睁开眼,皇帝瞳孔有些泛黄,眼睛湿润,声音有些微哑,滚动下喉结,说:“只是,朕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朕原本也可以子孙满堂,含饴弄孙,享受这世间的天伦之乐,可是现在呢?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孩子孙子一个个离朕而去,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世间最毒苦啊,玉儿还想让朕再经历几次?”
“皇位会是霖儿的,玉儿大可以不用如此费尽心思,不择手段,害了别人,也苦了自己。睡吧,天就要亮了。”
此话一讲完,帐内安静了许久,不久,皇帝就鼾声渐起,睡熟了过去。
皇后却是一夜无眠,心里一直有个疙瘩留着,她越来越看不清自己的枕边人了,或者说自己从来都没有看清过他。
他既然知道信王是遭她所害,为什么还能这么镇定自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个,与她相安无事地躺在一起,有的只是一声无关要紧的警告而已。原以为他会心情悲痛彻夜难眠,可他转眼就睡了过去,与白天不同,今晚,她在他眼里看不出太多的难过之情。
或许,他不止有两幅面孔吧,这样的人,她又怎么会信他的承若的?
天色未明,有些朦胧,林中晨雾萦绕,如梦如幻,步入其间,周身雾气弥漫,就像是身临仙境般,飘飘然而不知所终。
林间有一女子,身着淡蓝色单衣,三千青丝全部散落腰间,手里握着一把滴着血的小刀,赤着脚,每移动一步,刀尖便滴落一滴血,血滴在地上,犹如朵朵腊梅,鲜艳妖娆。
女子有一双像沉在水潭之下黑宝石一样的大眼睛,瞳仁却是没有光彩,一动不动,空洞无神地望着前方,步步走去。
“啊!死人了,死人了啊!”
一声尖叫声划破天际,也惊醒了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女子。
头一阵倏然一阵剧痛,像是被人拿着锥子狠狠地敲打着一样,离歌立马蹲下,用那只空着的左手死死低着额头,头像是要裂开一样,脑子做不了任何思考。
在濒临晕厥之际,她忽然闻到一股鲜血的味道,右手有些黏黏的,手里好似还握着什么东西,激烈摇了一下头,她努力睁开眼睛,眼睛定晴一看,尖叫一声,立马扔开了手里的东西。
她手里握着的正是一把刀子,而黏糊糊的那一块,是鲜红的血液,似乎她手上的血液还有些热乎。
怎么会这样?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手里为什么会握着刀,我杀人了吗?
离歌脸上毫无血色,唇色也呈灰白色,脸上一片惊恐,乌亮的眸子里了无生气,瘫坐在地下,她大口喘着气,眼珠子半天才转一圈,最后有颗豆大的泪珠从她眼里滑落。
她好像,真的杀人了。
“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将脸埋在膝盖里,离歌喃喃自语。
秋日的早晨本就有些凉爽,此时晨风忽起,更让人觉得寒风刺骨,离歌身上衣服太单薄,此刻寒风一起,她被冻得打了几个寒颤。双手抱着手臂,想捂出点温度,可一丝一毫的效果都没有,身子还是抖个不停。
不一会,嘈杂的脚步声向她包围而来。
先是有人在大喊:“心兰!心兰!”
接着有人又说:“没气了,一刀毙命,别喊了。”
“赶紧去将贵人们都喊来,天子脚下,这光天化日持刀行凶,也太胆大妄为了!当南楚律法是死的吗!”
“看,那个就是凶手,快将她抓捆起来,别让她给跑了!”
话音一落,就有人粗鄙地抓着离歌的手臂,将她拉起。
离歌脸上血迹斑斓,如同修罗场里的鬼怪,那人大叫了一声鬼,手用力一甩,离歌被重重地甩在地下,细嫩的手掌划上地下的碎石子,手掌立马红肿起来。
这一摔,像是被人抽干了力气,离歌失去了力气,身子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音,任凭墨发将她的脸盖住,任凭手掌和膝盖慢慢渗出血迹。她就这样躺在地下,像个遗弃的木偶,了无生机。
“就在前面了。”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将晚起的贵人们都引了过来。不敢惊动皇上,她只将几位皇子和相爷寻来。
“被杀之人是何人?”问话之人是离羽。
“是北夷公主的贴身婢女,心兰姑姑。”宫女恭敬地回着话。
“凶手呢?”
“凶手也是位女子,不过凶手被抓住了,就在林子里边,有人在看着呢。”
一问一答间,众人已来到凶案现场,包围着的人群自觉地让出了一条路,公主指着离歌说道:“凶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