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外,啰打三更,府内,枯叶落地,铿锵有力。
宸王府依旧灯火通明,檐下无声,唯见秋月在墨蓝的天空信步闲游,带着如烟似雾的云,披着一身轻纱,向远处倾泻下一片月华,如霜般淡雅,又如桂花般散发淡淡馨香。
“殿下,琳儿怎么不见跟你一同回来?”轻咳两声,只见唐裕病容苍白,披着一件灰色的半旧披风,与萧莫尘立入窗下。
夜风徐来,落叶纷纷,在枝头婉转盘旋,最终落到地上。
“琳儿身体抱恙,不宜快马奔波,所以一路走走停停休养身子,洛河也在,师傅大可放心。”
“洛河?”唐裕神色突然严厉起来,厉声说道:“胡闹!方家和冷家最近都在盯着他,他怎么能这个时候与宸王府的人打交道,若是被人发现了,顺藤摸瓜,不仅会查出他的身世,还会连累殿下成为众矢之的。看来,等臣身子好些,须得找他聊聊了。”
室内灯火缱绻,烛影摇红,点点烛火在摇晃,一层浮光打在唐裕的身上,使他看起来阴沉了许多,垂着的眼眸,看不清神色。
萧莫尘收回视线,望着窗外树叶摩挲,吹的沙沙作响,声音仿佛被月光浸染,苍凉了许多,启唇:“师傅多心了,洛河去嘉陵,是有其他很重要之事要忙,所以,定会万分小心,不会暴露自己的。”
“嘉陵就是一个普通的南方小城,若不是近几年天下第一庄的方家发展速度之快,给它打响了招牌,几乎毫无存在感,洛河去那能做什么?朝廷和方卓那老狐狸都盯他盯得紧,一招行错,可就满盘皆输了。”唐裕苍白的短胡子频频抖动着,显然对洛河私自前往嘉陵这件事耿耿于怀,甚是不满。
如今到了关键时期,唐裕倒是成了惊弓之鸟,蹑手蹑脚,生怕惊起半点风声,给宸王府带来祸害。
“洛河与师傅最是亲近,这事他若不跟师傅说,本王更是无从晓得,师傅下次见着他,可以问问。”
顺便问问,他为何会与西凉巫女有来往?为何要瞒着本王伤害本王的女人?为何会与我们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萧莫尘英俊的侧脸有一半隐在月光下,眼眸暗淡,如水的月光落不入半分。
他不允许歌儿身边存有半点隐患,可是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最后查到了洛河身上,而偏偏他动不得这个年轻将军半分。
洛河是谁?他是洛家唯一的血脉,不仅动不得,还得护起来,不然,怎么对得起洛家几百个亡魂?怎么对的起他母妃?
“嗯。”唐裕颔首,转头,颇为欣慰地盯着萧莫尘接着道:“嘉陵之事,殿下算是因祸得福了,信王那边可有消息?”
摇摇头,萧莫尘神色有些严肃,回着:“方家林子里的炼尸基地被一把火毁尸灭迹,而三长老也逃之夭夭,没了与西凉妖人勾结,残害无辜稚童的罪名,方家自然是控制不下,三皇兄算是无功而返了。”
“呵,信王向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然,跟冷家斗了这么多年,一点成效都没有。”唐裕嗤笑一声,明着吐槽起信王来。
低头抚摸着雕镂着复杂窗花的红漆木窗,萧莫尘凤眼扬起,嘴角微勾,“为了不想三皇兄无功而返,气坏身子,本王送了他一个三长老,还有三长老所炼化的尸人。”
“三长老是假的?”唐裕接着问。
“真亦假,假亦真,若三长老没有出来澄清真相,那本王送的便是真的。若三长老出来了,再送真的也不迟。总之,不管真假,都能借三皇兄的手,狠狠敲打敲打后宫里那个女人。”
望着窗外,唐裕摸着下巴处杂乱无章的短胡子,频频点头,附和了声:“确实可行。”
节骨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擦着腰间的荷包,萧莫尘漫不经心地问道:“师傅你说,三皇兄大概会做到哪一步?”
低垂的双眸,思量片刻,唐裕拉了肩上的披风,说道:“这个说不准,或许,信王什么都来不及做,就会被皇后连根拔起。信王向来功利心很强,沉迷于权利的追逐游戏,与太子党打得不可开交。不过,因他有勇无谋,做事也是雷声大雨点小,一点建章都没有,依然如蝼蚁一般,撼动不了东宫半分,皇后都懒得花心思与之纠缠。”顿了顿,唐裕拧着眉,眉眼间有些迷惑与不解,接着道:“可是近日来,信王整个人都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功利心更甚从前,而且做事不似从前那般直接鲁莽,而是使计循循渐进,前不久刚从冷家手里夺走了北面的官窑,还有踢走了方家的羽林军,换上自己的心腹。再加上这事,臣觉得,皇后必然不会什么不做,她若是觉得信王威胁到她了,可能会将之除去,永绝后患。”
夜风徐来,冰凉刺骨,如冷水般在身旁环绕,萧莫尘狭长的凤眼里满是寒意。
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是那个女人惯用的伎俩。只是,他早已经不是那个因为害怕而趴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的小男孩了,她不是爱在人背后使刀子吗,那就让她看看,谁的刀,更狠些,更快些。
“三皇兄那边,本王会看着些,这次,说什么也得让她掉层皮。”下颚紧绷,声音冷冽,萧莫尘周身寒气,磨剑十年,是时候该亮出去了。
“只是,殿下需小心信王,他背后应该藏着高人,还有……”唐裕停了下来,慈祥的目光对上萧莫尘的狭长的凤眼,如平常长辈,询问起他的婚事。
“赐婚之事,殿下打算什么时候入宫同宣帝讲?王府开府时间不长,府里许多东西都没有备全,若是殿下打算近期成家,臣得花时间准备准备一番了……”
提及此事,眼神蓦然亮起,那深黑的瞳孔中映出屋内明明灭灭的烛火。
他似透过那烛火,看见了十里红妆,花铺满地,离歌凤冠霞帔,手持喜扇半掩面,眼瞳清亮,半羞半喜,盈盈向他走来,娇声喊着他:“夫君。”
夫君,夫君。
萧莫尘半痴半醉地愣在原地,对唐裕的声音充耳不闻,耳边全是离歌软糯糯地喊他夫君,一声又一声,香甜如春酿,让他沈醉其中,不可自拔。
“殿下,殿下。”唐裕唤着他,音量慢慢加重。
回过神来,萧莫尘连忙应着他,声音轻快:“越快越好,本王明日便入宫。”
“为何如此着急?”唐裕问道。
因为他等不及了。
想每天夜里给她一个晚安吻,想每天清晨睁眼便可看见她,想时时刻刻将她放在身边,放在眼皮底下,以解相思之苦,更重要的是,他迫不及待想听她甜甜地喊他一声夫君。
那声夫君,他的歌儿喊起来,肯定很动听。
“师傅,你身子刚好,不宜吹风,歇着吧,本王走了。”
萧莫尘答非所问,挑着眉,心情愉快地向唐裕告辞。
他步子过于轻快,而看不见身后之人眼里的复杂与阴冷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