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老房子里没有电灯,屋子里烛影摇曳。杨锦心与霍冬来相对坐在小书桌前,桌子上放着一只还冒着热气的碗,那是霍冬来做的,刚端出来的面条。
白子琪早已在霍冬来出现时,就找了个借口溜走了,杨锦心一阵苦笑,白子琪的好意她都懂,无非就是要腾出地方,让她和霍冬来有机会独处罢了。
“先吃点东西吧,我给你放了老陈醋,等会儿面溶了就不好吃了。”霍冬来说着,就将碗往她面前推了推。
杨锦心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只闷闷地看着面前的这只碗。这碗里,清沥的汤水,绿色的小白菜,煎得微黄的荷包蛋,再加上那浓郁的醋味,这都是霍冬来完全按照她的口味做的。
看到这些,她的眼眶又热起来,却又死活提不起筷子来,她想要跟他说说话,却又不知从哪里开始。反而是霍冬来拿起了筷子递给她,还是一样温润如玉的声音。
“先吃饭吧,你都饿了一天了,如果想要说什么,都先吃完再说,你的胃哪里经得起这般磋磨。”
他说得对,她的胃里一直空荡荡的,却又火烧似的难受,的确应该要吃点东西填补一下。杨锦心接过筷子,刚舀起一勺汤凑到嘴边,鸡蛋那特有的腥味蹿入嘴里,胃里就开始翻江倒海起来。
杨锦心捂着嘴就跑开了,一阵恶心的干呕过后,让她有些虚弱。当她捂着胃再过来的时候,就见霍冬来又往面条里加了一些醋,碗里的鸡蛋已经没有了。
“现在试试看,没有腥味了!”
这一次,果然要好得多,浓郁的醋香味,让她不由得食欲大开。霍冬来看着低头认真吃面的杨锦心,心里泛起淡淡的苦涩,这苦涩涌上心头,又终是化作了他唇角那抹温柔浅淡的笑。
等她吃完,霍冬来又自动收拾了碗筷,等他擦着手出来时,就见杨锦心有些局促的站在桌子前看着他,依旧楚楚动人的大眼睛,带着欲言又止的迷茫。
“冬来……我……我要离开金陵了!”
杨锦心踌躇着,还是开了口,这件事迟早要告诉他的,即使,她明白,或许自己跟他真的已经不可能再走到一起了。
“我听子琪说了。”霍冬来慢慢走过来,很是平淡冷静的模样,他一边往下放着卷起的袖子,一边又道。
“锦心,我还是那句话,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开口,我就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你想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
他看似淡淡的语气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你……这又是何苦……”杨锦心咬着唇,强忍着内心的酸涩,半天才轻轻吐出这么一句。
霍冬来无比真诚地看着她,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温润的嗓音里充满着无奈。
“锦心,那天之后我想了很多,我一直标榜着自己是最爱你的人,可是,也是我一直以来的拖泥带水,让我们一路走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之前有太多的顾虑和牵绊。”
霍冬来说到这里停下来,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我之前一直怨恨秦慕阳的横刀夺爱,直到那天之后,我才看清了,其实……在这件事情上,他比我坚定得多。我……太懦弱了!”
越往后,霍冬来的声音就越发低下来,说到最后,他更是深深低下头去。
那句“不是”还没等杨锦心说出口,就见霍冬来又抬起头来,看着她的黑瞳里闪耀着她从未见过的坚定。
“所以锦心,我决定了,我以后都会一直一直地陪着你,不管你会不会再接受我,我都会像小时候一样,陪在你身边,做你的朋友、你的亲人、你的哥哥,我会永远永远的陪着你,让你永远幸福快乐。”
杨锦心心里暖洋洋的,这才是她的冬来,这才是那个她熟悉的,深深眷恋着的冬来。
她看着他,一直带着明媚的笑,她听到自己心里的声音冲出了心脏,穿过声带,最后在嘴边凝结成一个字。
“好!”
这一次,霍冬来果然是有计划的,虽然,杨锦心不明白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翌日,天刚微亮,一夜好眠的杨锦心挣眼,就见霍冬来已经端着豆浆油条从楼下上来了,见她醒来,微微一笑道。
“醒了,那就赶紧起吧,吃完饭,我带你去个地方。”
杨锦心很疑惑,按理说,他们现在住在这里等白子琪送船票过来,才是最安全的。但是她又不想质疑霍冬来的决定,还是听话地坐到桌前准备早饭。
“呕……”
杨锦心张嘴,又是一阵恶心的干呕,霍冬来不动声色地递了水给她漱口。
“感觉怎么样?”
杨锦心摇摇头,揉了揉胃,有些无奈地道:“看来,我这个胃又生病了!”
“没关系,很快就会好了!”霍冬来轻声安慰她,“那现在还能吃吗?”
杨锦心皱着眉摇头道:“不想吃了,我怕一会儿连昨天晚上的东西都吐出来了!”
霍冬来想了一下,点点头,“那好吧,等到了地方,我再给你做好吃的。”
杨锦心心里有着小小的疑惑,但还是收拾好自己,跟他下了楼。她出来的匆忙,除了大衣口袋里几张零钱,什么都没带,霍冬来也一样,两人就这么出了门。
二月的清晨,浓雾弥漫水汽极重,清冷的空气猛地一蹿进鼻腔,让刚一出门的杨锦心重重地打了两声喷嚏,霍冬来从口袋里拿出一条围巾给她围好,又替她裹了裹大衣,这才从弄堂口推进来一辆自行车。
“你哪里来的车?”杨锦心瞪大了眼惊讶地问道。
霍冬来柔柔一笑,回答:“昨天子琪去找我,正好就在路上碰到了,就匆匆忙忙过来,可不就正好骑着车么!”
杨锦心看到这辆几乎伴随着她整个少女时代的自行车,心情都好了不少,毫不犹豫地就坐上了后座,不管霍冬来走向哪里,她都愿意。
霍冬来并没有走上大街,而是穿过一条一条狭窄的弄堂,似是往郊外而去。
果然,等到穿过了杂乱的贫民窟,来到了一条弯弯曲曲,还算平坦但绝对狭窄的乡间小路,道路两旁是成片的树林,远处偶尔能见几亩农田。
霍冬来的车骑得极稳,杨锦心微微靠在他背上,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周围宁静的景致让她的心都放松下来。
越往前走,道路两旁就越发的清冷寂寥,树影零散,黑影绰绰,一路延伸,通向了未知的远方。
车子突然就进入了一个拐角,大片的农田背后,一片民居渐渐从浓雾中显现。这里远离了金陵城的繁华与喧嚣,农居上空,有三三两两的青烟从烟囱里冒出来,周边白雾缭绕,好似一幅安静祥和的画卷正在眼前徐徐展开。
杨锦心忍不住笑出声来,“金陵城外还有这么美丽的地方,我怎么不知道!”
霍冬来温柔的嗓音里也是掩藏不住的笑意,“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也被惊呆了,当时我就想,有机会一定要带你来住几天。”
见人说话间,就已到了村口,农人大多早起,很多都已经出早工从地里回来了,见到霍冬来都纷纷向他打招呼,那热情的模样,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了。
进到村里,两人就下了车,霍冬来推着车,一边跟这里的乡亲打招呼,一边带着杨锦心到了一个小院门口。
小院上着锁,霍冬来早有准备地拿钥匙开了门,就招呼杨锦心进了院门。
这是一个典型的农家小院,面积不大,但很干净整洁,院墙下堆放着大堆木柴,左右不过三间房,厨房就在外面,典型的明厨。
“怎么样?”霍冬来支好自行车,脸上带着小小的得意,“我们在离开金陵之前就住在这里了!”
“住在这?”杨锦心惊讶地看着他,“那……子琪怎么送票过来?”
霍冬来一边拉着她往屋里去,一边说道:“子琪恐怕是送不成票了。”
“为什么?”杨锦心疑惑地看着他,“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一定不会出卖我的。”
霍冬来点点头,将她按到了凳子上坐下,“子琪自然是不会的,但是,他的哥哥白子骏就不一定了,子琪太单纯,说不定,现在,秦慕阳已经到了瓜子胡同了。”
“锦心……”霍冬来也拖了凳子坐在了她面前,深深地看着她,“你是真的,要离开秦慕阳,离开金陵吗?连锦欢也不管了,是不是?”
说到杨锦欢,杨锦心的脸上再没有了笑容,心里又是一阵抽痛,苦笑道:“没有我,她也能生活的很好,我真的,再也不想待在这里了。”
霍冬来重重地点点头,“那好,既然你已经决定了,就先在这里住下来,等你身体好一些了,我想办法带你走。你放心,这里是我偶然下乡义诊才知道有这么一个小村庄,原本就想着带你来隐居的,没有人知道这里,很安全。”
杨锦心朝他露出一个恬淡的笑,她相信他。
……
霍冬来没有估错,当白子琪提着东西,前脚上进了瓜子胡同,后脚,白子骏就带着秦慕阳从弄堂口进来了。
房门从外被打开,就听见白子琪清脆的声音响起,“锦心,你去哪儿了?”
话音刚落,就见她从里面走出来,一见到来人,脸上僵了僵,又看到带头的白子骏,脸就拉下来。
“哥,你居然跟踪我!”
秦慕阳越过白子琪,大步进了屋内,里面还有一些来不及整理的杂物,空气中还有着浓重的霉味,唯一的一张木床上,叠的整整齐齐的棉被还是崭新的样子,但是屋内并没有他要找的人。
“她人呢?”
秦慕阳回头看向白子琪,冷清的声音透着焦急。
白子琪轻哼一声,撇过脸,梗着脖子不回答。
白子骏看了一眼秦慕阳,上前扯了一把自家妹妹,“子琪,四少问你话呢,太太到底去哪儿了?”
白子琪用力甩开他的手,连连吼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就算我知道,你不告诉你,你这个叛徒!”
秦慕阳冷冷地看了一圈屋内的陈设,转身往外走,经过白子琪身边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白子琪接触到他冰冷的目光,不由得往后一缩。
就听他清冷的声音传来,“带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