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自然是不好对封承乾说的。

　　黑二在堡垒中养伤，黑四又被分到了柳云意身边当保镖，柳云意便寻了个机会，忍不住把自己的疑惑问出了口。

　　不说不知道，这一说，没想到还牵扯出一些较为远古的故事。

　　其实，众人皆道江晏城是江家大少爷，实际上并非如此，他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私生子出身而已。

　　江家生意做得大，江老爷年轻时候东奔西跑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也留下过无数情债。自诩聪明的人惯来都是自满自大的，江老爷在凉州睡了个漂亮妹子，然后给妹子留了锭金子和落胎汤，就直接回了江南。

　　原以为春梦过后了无痕，然而妹子却没想到还是怀上了，并因此心生执念，暗道落胎汤都没能带走她的孩子，这是她和江老爷之间注定了的缘分，便挺着肚子一路找去了江南。

　　结果自然是不用多说。

　　富可敌国的江老爷，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

　　对这女子说到底也只是一时起意罢了，却没想到女子竟然对他“死缠烂打”，爱慕的情绪随之转化为厌恶，他毫不犹豫差下人将女子赶走，不许女子再踏入江南半步，极尽羞辱。

　　其夫人更是趁着众人不备，一心想要将女子置于死地。

　　女子本以为是两情相悦，却没想到对方已经成亲，本来心就凉了一半，准备默默退出。

　　却不想江家竟然做的这么的绝！

　　好在女子有幸，被当时去往江南寻医的晴皇后的手下所救。

　　并以此为契机留在了皇后身边，还生下了一双儿女。

　　只可惜女子心力交瘁，在晴皇后因病逝世没多久之后，她也随之撒手人寰。

　　这一双女儿由晴皇后身边，曾给诚王做乳母的嬷嬷抚养长大，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与诚王倒也算得上是兄弟兄妹了。

　　不过晴皇后惯来低调，那女子的来由终究没多少人知道，因此江家兄妹二人的身份也就成功得以隐瞒。

　　而在晴皇后及那苦命女子逝世后的若干年，在某诚王的帮助下，那江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江晏城，终于是成功“认祖归宗”回到了江家……

　　原因很简单。

　　江家嫡出的，且是唯一的大少爷死了。

　　这位大少爷自幼养尊处优，江老爷对他是赋予厚望，将他送往深山拜名师历练，就等着他日后归来能够惊艳整个江南，光耀江家门楣。

　　却不想，这位大少爷下山的那日却凭空碰上了一群土匪，直接将这位大少爷给断了性命。

　　而彼时江家正在竞争，皇家在江南地区的皇商令旗，以此令旗便能号令江南地区所有商家，既是势力亦是名望。而对多年来都将此令旗归于囊中的江家而言，这令旗更是江家之尊严，万万不能丢失。

　　可若是在这个关头传出大少爷惨死的丑闻，日后江家便再无嫡子，怕是要逐渐没落……

　　在江家一筹莫展的关头，这位私生子敲响了江家大门。

　　三日后，江家便又有了新的“江家大少爷”。

　　这对江家来说，既是喜讯，亦是无奈之举。

　　而江晏城，虽然继承了前者的姓名，却也终究无法继承对方所受到的宠爱。

　　江家对他并无感情，只想要控制他成为一个听话的棋子，尤其是江夫人，对江晏城的出身本就极尽嫌恶，如今更是认为江晏城抢走了她儿子的一切，将江晏城认定成了无耻罪人，从未给江晏城任何好脸色……

　　就像所有忍辱负重、负薪尝胆的故事一样，那个被所有人辜负的少年，终究凭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最后，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最后成功拿下了江家最重要的控制权，成了江家实际意义上的掌权者。

　　就连江老爷也再拿他没办法，更别说江夫人。

　　要问江晏城缘何能做到这一切，其实不难猜到，自然是封承乾在背后全力推波助澜，推着江晏城走到如今地步，让他得以掌控江家，也算是替他生母报了仇。

　　也正是因此，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比谁都要来得亲密而稳固，莫说封承乾需要江晏城送粮入镇临，就算要金银珠宝，江晏城自然也是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黑四说的头头是道，柳云意却低头想了好一会儿，忍不住问道：“话说回来，当年那个江大少爷的死，会不会有点太巧了？”

　　黑四微微一怔，面露几分茫然：“那个江大少爷死于土匪之手，这有何奇怪？”

　　“你想啊，江家高门大户的，江大少爷到了性命危急关头肯定会自报家门，我要是个土匪，我肯定二话不说抓了江大少爷，以此勒令江家给赎金。把江大少爷杀了能有什么好处？既要不到银子，还得担心江家一怒之下，发动各方势力前来围剿。”

　　柳云意这话说的字字在理，倒是越发地让黑四愣住了。

　　好半晌，他才张了张嘴：“难不成，你觉得土匪是假，杀江大少爷才是……”

　　黑四语塞。

　　当年这段事情发生的时候，小爷他都还没出生呢，这故事也只是后来听黑大他们说起的而已，故而柳云意这么一说，他只觉得茫然。

　　可偏偏柳云意说的好像并不是没有道理……

　　“哎，当年的屠龙少年，最终还是免不了成了那条恶龙啊……”柳云意摇头叹道。

　　黑四听得茫然：“这又是何意？”

　　“没啥，只是觉得谁都不容易。”

　　那江晏城看起来总是笑笑嘻嘻的，对谁都总是和颜悦色，虽然有点不正经，但总归算个开朗乐观的人，谁能想到他身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从一个被人践踏轻视的私生子，能够走到如今的地步，除了封承乾的推波助澜之外，想必他亦经历了许多。

　　而封承乾，则是正好与他相反，从天子骄子变成了舔血孤狼。

　　好在如今已经回了镇临，也算是有了新的起点。

　　凭着封承乾的智谋，和她的外挂，嘿嘿，她就不信日子不能越过越好了！

　　说完后，柳云意倒是突然又想起来什么：“对了，你刚才说那个女子生下的是一双儿女，那么江晏城的妹妹现如今又在何处？”

　　江晏城在京城期间从未听他谈起。

　　再者，江晏城当年若是带着妹妹一起回了江家，想必他妹妹的日子也肯定不会好过到哪里去，她若是江晏城，倒是宁愿瞒下妹妹的身份。

　　果不其然，她正这么想着，就听黑四肯定道：“江家兄妹由主子当年的乳母照顾抚养，后来江公子他回了江家，江小姐的身份却是一直都瞒了下来，一直不曾对外宣扬。江家虽然男丁少，女儿却不少，故而也没人去追究江小姐的下落。

　　这些年来，江小姐一直都待在镇临，从未离开过的。”

　　柳云意暗惊，不禁猜测道：“你说的那位乳母，莫不是高管事这几日经常提起的赵嬷嬷？”

　　“王妃知道了啊，就是赵嬷嬷！”

　　说起赵嬷嬷，黑四却猛地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不快。

　　柳云意倒是没多想，只暗暗道，封承乾这厮还挺有心，当年照顾过他的乳母被他一直好好地养在镇临，听下人们提起赵嬷嬷时候的敬畏，显然这位嬷嬷地位还不低。

　　不过这倒是与她没什么关系。

　　吃茶完毕，午休也差不多了，柳云意拿了披风就又往门外走去。

　　这些日种下的土豆，发芽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其中长得快的，已经成了茁壮的小苗苗。

　　而开荒这事进行的还算顺利，却急不来，且不说越往深山开垦越艰难，就说沙子一去一来地运输，中间都得消耗好几日时间。

　　偏偏还有个问题便是，周围可供灌溉的水流不多，所以得趁着河面还在结冰，提前挖凿引流农田，待开春之后，田地就正好能派上用场。

　　士兵和百姓们对于这些，全都是两眼一抹黑，农夫倒是有点经验，却拿不准主意，所以事事还得柳云意亲自出马主持局面。

　　另外，关于其他村落的田地，柳云意虽然已经有了计划，却还是不敢直接实施。

　　倒不是她不相信江晏城能否运输种子前来，只不过世事总是害怕个万一。

　　在事情没能盖棺定论之前，她不敢给百姓们过多的期待，毕竟期待的尽头便是失望，而失望是最能摧毁人的信念的……

　　思量之际，却有十几个村民惊喜地迎了出来，纷纷回家背了木桶，拿了大铁锹和锥子。

　　柳云意好奇上前。

　　这几日开荒，大家偶尔能挖出一些野菜，运气好甚至还能挖出一窝兔子、蛇蛋之类的，可需要用到这种工具的，还是实实在在第一回。

　　柳云意便忍不住问：“众位这是找到什么了？”

　　身后黑四赶紧跟上，把披风给柳云意盖个严实，生怕她冻着。

　　百姓们都知道黑四是诚王的人，黑四如此紧张柳云意，定然是诚王对柳云意紧巴着呢。

　　便纷纷露出揶揄的笑，松快道：“回王妃娘娘，前边山腰挖到了白珍珠，咱们大伙想着去装一些，来年开春兴许有商队经过，到时候就能卖给他们了。”

　　白珍珠？

　　柳云意想到了什么，便干脆让村民们开路，她跟在后头走。

　　吭哧吭哧爬了一刻钟才到山腰处，瞧了瞧，果然，村民们口中的白珍珠，就是她曾见过的云母石！

　　心思转了转，她忽地又回想起了江晏城当初把云母介绍给她时候的光景。

　　然后又想起了她问江晏城讨要云母，江晏城如约送到她手里这件事……

　　江晏城显然是故意的。

　　一是为了让她了解镇临，二……却像是故意把云母这种材料介绍给她。

　　可为什么是云母呢？

　　一个有些微妙的猜测，在心底滋生。

　　江晏城，莫不是认为，她能利用云母改变镇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