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的早晨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唤醒,这场雨从半夜下到白昼降临,即使天空都褪成白色,这场雨还是没有变温柔。滕晓枫终于被雨声唤醒,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一时之间竟忘了自己身在纽约。昨天晚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早上起来觉得不是很自在就去房间里的浴室洗了个澡。
他半裸着身子出来,下半身围着一条浴巾,拿着条毛巾一边擦拭着头发一边从浴室中出来。滕晓枫看到衣柜上的全身镜中的自己,想起了和宫葶在酒店的时候,不自觉的笑了笑,突然想给她发个信息,拿起床上的手机,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又想给她发信息,犹犹豫豫之下,他发了个“早。”
--现在是晚上,早什么早。
宫葶不知所以,奇奇怪怪。
滕晓枫才想起了时差,中国现在是晚上,算算时间,她应该是要休息了。滕晓枫又发了个“晚安。”
“该不会是请假去看脑子了吧…”宫葶看着和他的聊天页面框,觉得莫名其妙,又不知道回些什么,于是又发了个“哦。”
“又哦?”滕晓枫把手机甩到一边,“晚安不会说啊?”滕晓枫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扣着衬衫的纽扣,莫名之火转到了衬衫上,上扣扣下扣,直到照镜子才发现自己竟然犯了这种低级错误。
滕晓枫又拿起手机,看到了一条支付宝到账信息,又看到了蒋宸的备注,滕晓枫勾了勾嘴角,“和我这么见外?呵,我偏要让你花我的钱。”说完关掉了手机,若有所思的思考了片刻。
滕晓枫穿着一身黑西装,黑色领带锁着他的脖子,倒显得他的喉结更加突出有棱角,笔直的黑色西裤把他的腿拉的更长,这套衣服本该前年今年就该穿上的,前年的今天他没有勇气,这两年一直都在逃避,以为不去面对就可以当做事情没有发生,就可以摆脱掉过去忘记一切,可事实是,只有面对才能放下,这一次,他决定不再躲了。
滕晓枫自己开车去了墓地,还记得上一次来这里,自己不敢上前,一个人在远处躲着,K的墓碑前站满了人。他能够想象他的家人们是多么心痛,他至始至终都不敢去见他们的家人,他觉得自己是间接杀死K的罪魁祸首。
他每天晚上都很晚才睡,每次睡觉前都会回忆一遍,他指责了自己无数次,如果不是自己冲动自以为是的为K出头,就不会停课一周,就可以在学校好好保护K,K就不会自杀。自己身为他最好的朋友,自己却在他最需要自己的时候消失,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化成一滩血映在自己眼前,就在这一刻,他背上了罪恶生活,找不到宽恕。
滕晓枫下了车,大雨也就在这个时候停了。滕晓枫踩着地上的积水,一步一步,迈向了他最想赎罪的地方。
滕晓枫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尽量压抑着自己但还是红了眼眶。
“Kelvin,好久不见。对不起啊,这么久都不来看你。嘿,你知道吗,自从你走了,在学校就没有人和我说中文了。我很讨厌说英文,所以我干脆不说话。渐渐地,我把自己包装起来,别人进不来,自己也出不去。不知道怎么,这就两年了。时间过得很快对吧,这两年我每一天都很痛苦,这两年我一直接受不了你的离开。直到那一天,我在梦里看见你,你依旧阳光,依旧少年,你站在教学楼的顶端,像是把这个世界踩在脚下。你看起来比以前更加轻松,更加自我。谢谢你出现在我梦里,谢谢你还把我当朋友。谢谢。”滕晓枫站在墓碑前对着K的照片说了一堆,不知不觉眼眶越来越红,但脸上挂着的是笑意。
“你就是滕晓枫吧。”身后突然有人说话,滕晓枫回过头去看,一个黑头发看起来略微憔悴的女士站在他身后,手里抱着一束白菊花,看似站在后面很久了。
“我是Kelvin妈妈。”还没等滕晓枫问,那女人就先说了。
“哦,阿姨你好。”滕晓枫看着那女人礼貌的点点头,心里满是愧疚。
“今天是Kelvin忌日,我以为只有我记得了。”女人把花慢慢放下,站在滕晓枫旁边,叹了一口气,“Kelvin十岁的时候他爸爸就进了监狱,两年后我带着他改嫁,我现在的丈夫是个生意人,我一直帮助他处理生意上的事,一直忽略了Kelvin的感受。我不知道他对自己亲生父亲禁监狱这件事打击有多大,受了多大创伤,我只知道自己要站起来,要赚钱养家。我不知道他的性取向,他的青春期我基本上都没有参与过,他的学业是好是坏我都是草草一问就投入到工作中,他有一次考了全班第一,很开心的和我说,可是我却因为在和客户打电话嫌他烦而呵斥他。对于Kelvin在学校经历了什么我这个做母亲的浑然不知……”那女人说到这开始泣不成声,泪珠啪嗒啪嗒的落在地上,甚至有点儿站不住脚,情绪崩溃,身体不停地颤抖。
滕晓枫扶着她,她的身体骨瘦如柴,滕晓枫觉得自己在握着一堆骨头。
“是我,是我害死Kelvin的,我才是罪人,我不求主的宽恕,我根本就不配成为一个母亲。”那女人越说情绪越崩溃,滕晓枫把她扶到一边坐下,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又不知如何去安慰,只能默默坐在她旁边,轻轻拍着她的背算是安慰。
“其实Kelvin没有在我面前提过你,上了高中后他就不再跟着我背后和我说学校上的事了,我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以至于根本不像母子关系。是你母亲来找过我,Kelvin的葬礼你母亲也有来。”女人渐渐地止住了泪水,但声音依旧哽咽着悲伤。
滕晓枫一脸迷惑的看着她,自己的母亲怎么可能知道这件事?怎么可能还去了Kelvin的葬礼?
“你是说,我母亲?”
“是啊,你母亲。你妈妈在Kelvin出事的第二天就来找过我,说Kelvin是自己儿子的好朋友,特地代你来慰问我,还给了我一笔慰问金。其实我早就知道我丈夫有外遇,只是因为生意上的问题我一直没提出离婚。Kelvin自杀当天他就立马搬了出去,说要和我离婚。你母亲不知道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也怕我再难过一次就没提,你妈妈给的这一笔慰问金确实对我帮助很大,所以我很谢谢你们。”
滕晓枫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在背后做了这么多事,他也忘了自己从什么时候和父母的感情逐渐疏远化,他一直以为变的人是他父母,却不知道自己才是拒他们于门外的人,变得人是自己,不是父母。
“你的妈妈是个好妈妈,而我,却连自己孩子有什么朋友都不知道。真是可笑。”那女人的眼神被自责包围,看不清前方的视野,故作坚强的背后满是伤疤,看似坚硬的外墙实则裂痕满满,稍微轻轻一靠,都能随时塌下,碎成一堆泥土。
“可能在Kelvin心中,你依然是个好妈妈。”滕晓枫转过头看着那个憔悴的女人说道,他突然看见那女人的眼神里,那道高墙的裂缝里透出一道光来。
“我记得我知道Kelvin的秘密后,我问他你的父母知道吗?他和我说他的父亲在他小时候就坐牢了,他的妈妈好像一夜之间变成了个女超人,但他其实知道,他的妈妈每天用工作麻痹自己,她害怕自己的孩子会失去父爱,就找了个看起来还不错的男人结婚,起码能给予自己物质上的关爱。他说可是妈妈越来越忙,但还是不忘半夜进来给他盖被子,在半夜帮他检查作业收拾好书包,每次出差都会给他带礼物。但是长大后当他自己发现自己的性取向后,他更是不敢告诉你,不敢和任何人说,他觉得很羞耻,所以尽量隐瞒,尽量躲避你。”滕晓枫看着那女人,她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仿佛知道真相后被震慑住,双眼带着泪光,呆呆地看着K的坟墓,似乎更加伤心难过,但滕晓枫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他一直把你当成是他的好妈妈,他没有怪过你,所以你不需要再继续背着这份枷锁生活。我想他在天堂上更希望的是您能够开心的生活,并且好好照顾自己。”滕晓枫看着她,泪水浸湿了她的双眸,皱纹爬满了她的眼角,她的双唇在颤抖着,像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眼泪瞬时如汹涌的河流般涌出,划过她饱经风霜的脸,滕晓枫伸手去擦干她脸上的泪痕,他仿佛看到她眼里的透射出来的的光越来越强烈,在这道光中,他似乎看见了Kelvin。
滕晓枫终于面对了K的死,这两年,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轻松过,他看着旁边站着的K的妈妈,相信她也一样,从今天开始会放下过往,好好生活。
突然间有阵微风吹过,滕晓枫抬头看了看天,乌云被吹散,天空也恢复了湛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