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震虎
十二月十一月,胤禩受封和硕廉亲王。但是这样的封赏并没有为他们兄弟几人带来任何喜悦。
我病中加之天寒,胤禟根本不准我踏出屋门一步,只是嘱我好生休养。其实,我何尝不知他们几个在朝中如履薄冰的悲哀境地。胤禟每日的越发晚归,正是印证了我隐约的猜测。
他们兄弟几人为了筹划那个高高在上的龙椅,几近托付了半生光阴与全部的心血。
胤禛睚眦必报。皇阿玛大行后,他即刻命人将胤祥请了出来并授予臣位协理政事。想想胤禟他们几个曾对胤禛的政事打击,现下胤禛高枕,又怎会对胤禟他们心慈手软,好生相待……
转日,胤禟刚下朝回府,在我屋内还未坐下,从院外里便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喧嚣声。
竹溪从院子里急急忙忙跑了进来,苍白的脸色以及颤抖的声音无一不显露她内心的恐惧。“主子,主子,不好了,一大批官差说是来拿何总管。”
伺候在胤禟身侧,此刻还未退出屋的何玉柱显然也是一愣,立刻跪在胤禟的腿边,求道:“请九爷救救奴才。”
胤禟薄唇紧抿,被握得泛白的指节隐隐昭示着他此刻的怒意。他气急一掌拍在桌案上,挥手一扫,桌上摆着的两个茶碗顷刻落地粉身碎骨。“当我死了是吗?明知何玉柱是我贴身伺候的奴才。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敢到我府里拿人!”说罢,抬腿就向走去。
我来不及劝阻他莫要鲁莽,只能由竹溪扶着出了屋门。
领头的官差抬手向胤禟作揖,“奴才给九爷请安了。奴才也是奉命,还望九爷高抬贵手不要为难奴才。”话虽恭敬,但是口吻却并不以为意。
“混账东西!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往爷府里拿人?”胤禟厉声喝道。
“还望九爷不要为难奴才。奴才也卖个人情给您。说实话,现不是奴才有意找您晦气。您可要知道,我们还有一路兄弟已去了翊坤宫,估计已将张起用拿下了。这可都是皇上的旨意。”
我随着那人的话眉头微蹙。张起用是宜妃娘娘身边掌事的太监。这下分明是要杀胤禟一个措手不及,明里是拿手下奴才问罪,实则是杀鸡儆猴让朝中大臣看清胤禟他已不再得势。
胤禟欲要开口,我伸出手悄然覆在他此刻气得发抖的手上,暗示他莫要意气用事。“既是奉旨前来,还请大人宣旨。我们九贝子府自然不会抗旨不遵。”
那人一见是我开口,收起几分刚才幸灾乐祸的神情,冲我打着千,“奴才给九福晋请安。”
“大人何须多礼。皇考已然仙逝,我已不再是皇帝面前的红人。若论这府里的尊贵,自是九爷。大人真有心守着规矩二字,那也应先给九爷行礼。我是万万没有先受大人一拜的道理。”我晓得他们这帮奴才无非是念我在皇阿玛面前红人的风光,只是现下皇阿玛大行,他们还来不及改了对我的恭敬而已。
那人面色一僵,显然没有想到,我非但不念他对我的恭敬反而话中不善,立刻也是收了笑脸。从怀中不紧不慢掏出手谕,趾高气昂的看着站在台阶上我与胤禟,阴阳怪气的说道:“何玉柱接旨吧。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伊等俱系极恶,尽皆富饶。如不肯远去,即令自尽,护送人员报明所在地方官验看烧毁,仍将骸骨送至发遣之处。钦此。”
我在胤禟搀扶下起身,眼睁睁看着那些官差将何玉柱锁上铁链。
何玉柱在离去的那刻,转身向胤禟扣了三个响头,哭着拜别道:“奴才没有福气继续伺候主子了,还请主子保重。奴才知主子的好,主子切勿为奴才操心。如有来世,再让奴才继续伺候您、报恩于您。”
何玉柱被带走后,胤禟将自己关在书房内不准任何人打扰。已是入夜,听竹溪回禀,胤禟仍旧自己在书房中不曾踏出房门一步。
我吩咐竹溪掌灯,自己披着斗篷朝书房走去。
书房内并没有点灯,我嘱竹溪等在门外。我推开被那黑暗笼罩的房门,借着依稀的月光将烛火点燃,转过身将门轻轻阖上。
这是第二次他将自己关在书房内。我还记得康熙四十七年,他身体发肤间散发的颓废与委屈是那么令人心疼。时至今日想起那刻,我心仍在隐隐作痛。
我往里屋走去,胤禟并没有同上次那番将怒气撒到书房的摆设上,他只是坐在椅子上闭着眼也不因我的到来而有任何举动。我走至他身后,抬起双手食指轻按在他太阳穴上,“我让小厨房给你备几道点心,稍后用了,早些歇下,可好?”
胤禟抬手握住我覆在他额边的玉手,沉寂的声音使得屋内本就清冷的氛围更是蒙上一层忧郁之色。许久,他才睁开那双幽深的瞳眸看向我,语气虽是故作轻松又怎能完全遮掩住此刻的疲惫,“你身子还没好,怎么不好生在屋里歇着?不要为我劳神,我只是想自己呆会儿罢了。”
我岂不知何玉柱打小伺候他,是他身边最为贴心得力的奴才。现下何玉柱被擒,胤禟自然是惦念他的。可是偏偏这样的局势下,他除了无能为力以外,不容许有任何念头。再则,他定是思虑朝中局势关系。胤禛登基后,胤禟不得一日安枕,我都知道。可是他对我缄口不提任何朝中局势,我自是当做毫不知情。我忍住欲滴的心疼泪水,若无其事的问道:“你若不想麻烦,我屋里还有桂花糕和马蹄酥,你简单用些可好?”
我看得出他并不愿同我回去,只是看到我眼中的忧色还是顾忌我故而勉力轻笑着,“也好。你病中不宜外出受寒,我陪你回去。”说罢,起身与我一同踏出书房。
夜中的风蕴藏着锋利的寒意,扫在身子上不由得一颤。
胤禟松开我的手,抬臂环在我肩头使得我整个人靠在他怀中。我的丈夫,他的爱总是在沉默的无言中展现着细心的体贴。
“主子,八福晋来看您了。”竹溪快步从外屋走了进来,轻声禀道。
“去请。”我将背后的垫子又重新摆好规矩的靠着。
宸瑶见我靠在榻上,不待我言。走到我跟前,扶着我向下躺了躺,嘴上不禁嗔怪道:“坐得那么规矩是做什么?你病中躺着舒服点才是正理儿。你若是守着规矩两字,可是拿我当了外人。”
我自知宸瑶的好意,便也没有与她客套,只是淡笑着,“本也无妨的毛病。只是你表哥胡乱紧张罢了。八哥刚受了封赏,你府上正忙,怎么还罚你跑了这一趟。”
宸瑶抬眸看了下屋里的奴婢们,并没有提及她府中之事,“表哥也是疼你。你若是冤了他,那就全是你的不是了。”
我见竹溪已然添了新茶,便吩咐她们都守在屋外伺候着。
宸瑶低着头,她比前些日子要瘦了些。想来胤禩那边定也不是好过。
“八哥现下贵为和硕亲王,总是好事。你也不要太过忧心,累了身子。”我虽知现下如何相劝都不得解其心中忧郁之结,但我更不能同她一起叹这不公的处境,那只能徒劳添加她的烦忧罢了。
宸瑶的笑里有的只是无心悲哀,那往日耀眼的神采此刻已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语气中的自嘲衬托得处境更为可悲。“好事?恐怕这亲王爵倒是催命符罢了。我宁愿胤禩做个闲散宗室,安心做个彻底的闲人罢了。现下胤……皇上又受命其为理藩院尚书,看似是不计前嫌委以重任,实则是处处等着挖掘胤禩的过失罢了。”
我微张了朱唇,可是劝慰的话却着实道不出一句。我自是晓得宸瑶的处境,她的聪慧也足以揣测到胤禛的用意。
见我欲要垂泪,宸瑶勉强打起精神,故意嗔道:“不要为我担心。你若是再劳神伤身,表哥定是要数落我的不是。”
我知她是安慰我,不敢再流露出难过的神色,也不敢再提及朝中局势。“一到这时节便要旧疾反复罢了。你表哥这日日给我好膳食、好药材供着,只恨这身子不得痊愈罢了。”
宸瑶担忧的望着我显然对我所述并不认同,却终是没有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