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妹妹……”胤祥欲言又止。那明亮的瞳眸此刻的黯然替代了往日的华彩。

　　“我出来太久了，给额娘请过安就该回府了。”我恐是他道出什么令我不安的话，我急忙道别。我似乎能预感到胤祥所有的难以启齿都与胤禛紧密相连。

　　胤祥伸手拦在我身前，阻止了我离开的动作。不顾我不满的神情，自顾自坚持的说着：“澜妹妹，你听我说完。塞外之事，是太子爷说即是蒙古王爷对你有意，那便顺水推舟卖个人情给王爷。因你与九哥当时流言甚广，我本以为此事作罢。可……”

　　我瞪着浑圆的玉眸看着他，他现在旧事重提就好似活生生从我身上扒下来一层皮。我不顾他的陈述，无礼的打断他的话，“怨如何？恨又如何？我……”

　　“澜妹妹！”胤祥第一次在我面前展示出如此的坚决，他残忍的要将我从来不愿知晓的阴谋摊开在我面前，且这阴谋与我丈夫密切相关。“你恨是因为你曾沦陷在阴谋中。那是你尚不知九哥同样将无辜的人牵扯其中！你知道九哥是如何轻而易举将阴谋玩弄于股掌之中？早在他首次向皇阿玛请婚前，就已承诺蒙古，只要他们支持八哥，他每年都会送去二十个江南娇柔美艳的女子供蒙古几位王爷享乐。且在你与他成婚前，二十个被他几乎是强抢来的江南女子被秘密送入了蒙古。这两年他也是履行着承诺年年送那些无辜的少女们到蒙古去，这些你可都知情？我原不是想揭穿九哥。只是你心底的恨让我感到害怕。我只是让你明白，身为皇子为了权力更多的是身不由已。你可曾想过我因何要站出来搅上这浑水？一来，太子爷坚持。二来，四哥怎会……”

　　“你特意来翠云馆等我就是为了说这些？”我恼怒的瞪着他，嘴上更是不加收敛的质问着。“你又是收买了我身边的哪个奴才？我想今日可以在这里碰到你，并不是巧合。”

　　胤祥眉头锁成了一个川字，伴随着一股夹杂伤痛气息的情愫，他无奈的说道：“澜妹妹，今日是我额娘的生辰，我还记得在这棵梅花树下你曾对我说，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那天也是腊月二十五。既然澜妹妹觉得我居心叵测，胤祥还是告辞了。”

　　望着他写满悲凉与委屈的身影逐渐在视线中消失，我茫然若失的走出了翠云馆。在塞外之行前，我极力将自己隐藏于所有肆意妄为的阴谋背后，只是现在的我在胤祥的提点下突然意识到我早已在阴谋启动的那刻不幸沦为早已被规划为祭祀的猎物，只是自己深陷在阴谋的中不觉罢了。我竟然会对胤祥涌起了那些莽撞无凭无据的猜测与诋毁。我怎能大意的忘却了今日是敏妃娘娘生辰，更加无耻的忘记了曾经年少对挚友深刻的鼓励以至于我站在真相前停步不前。

　　那昔日里满脸忧伤的少年从此一去不复返，时光再也回不到康熙三十八年腊月二十五那天，胤祥再也不会那样轻易表露悲痛来怀念敏妃娘娘，而我再也不能站在他身边安慰他。岁月是一把无情的利刃，可以随意操纵着时光任它荏苒蹉跎，而那些青春无邪的童年早已随着人面不知何处去肆意的消散。

　　我神思全部投注在刚才的事情里，丝毫没有顾及脚下，狠狠地跌下三凳台阶。

　　晴晗甚至来不及扶住我，只能失声惊呼，“福晋！”她立刻扶起我，“福晋，有没有摔着哪里？”只见她的脸色此刻犹如地面上纯洁的雪花般苍白。

　　我顺着她视线看去，只见自己脚下一片殷红在无暇的雪地上绽放了一朵朵盛开的梅花……

　　当我再次掀开眼帘，是胤禟一脸担忧的坐在床边望着我。红润的眼眶泄露了他此刻哀伤的情绪。

　　“怎么了？”我哑声问着。

　　“澜儿，你好好养着身子。孩子还会有的。”他紧紧的握着我的手，我可以通过他轻微地颤抖体会到他此刻内心的悲痛有多么强烈。

　　我错愕的望着他，无法从震惊中回过神儿。孩子……他在说孩子还会有的……

　　“澜儿，不要难过。你好好养着。”胤禟伸出食指轻轻拂去我眼角蔓延的辛酸泪滴，极力的安慰我道：“你若是悲伤过度，对身子也不好。只要好好将养，日后我们一定会有很多孩子的。”

　　我抑制不住悲伤的情绪，像个被人抢了挚爱糖果般的孩子扑在胤禟怀中嚎啕大哭。

　　何玉柱一脸犹豫的走上前，向胤禟禀告着，说是小格格得了热症，吵着要见阿玛。

　　胤禟挥了挥手示意何玉柱退下，随口吩咐道：“也不是什么大病，去请太医就是了。”

　　我完全沉溺在失去孩子的悲痛中，我忘却了一个作为满洲贵族应有优雅和高贵的举止，我的嚎啕声贯穿了整个房间，其中的凄惨只有我心底可以深切的体会。

　　“爷，小格格浑身抽蓄，不知您是不是过去看看？”何玉柱胆怯的小声回禀着。

　　“这……”胤禟迟疑着，我能看到他眼里的挣扎与难过。只是此时此刻我是离不开他的。我紧紧握着他的手，百千万次的乞求着他不要离开的无助全部融化在眼底。

　　胤禟低头看着我紧紧抓着他的双手，终是轻轻将手抽了出来，极尽柔声哄道：“澜儿，我去去就回。你不要这么激动，万不可伤了身子。”他起身对外面伺候的侍女吩咐着，“好好伺候福晋，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仔细你们的脑袋!”

　　那一瞬我清醒的意识到在皇室里育有自己的血脉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只要有孩子，男人就会立刻转意回来。而那个曾经发誓对我一辈子呵护的人却在我悲痛无法平复的情况下轻易松开我的手转身离去。

　　胤禟终还是食言了，我抬头望着窗外的天色逐渐明亮起来。想必他已是上朝去了。我就念着他临走说的那句‘去去就回’怀抱着一丝希望，盼着他可以回来看看我，安慰我。可是这一夜他都未归来，与我作伴的只有清冷的夜空还有寒夜里无尽幽怨的失落与彷徨不安。

　　接下来的三天，胤禟每日下朝后都直接回府，先是去看看小格格，之后从午膳开始就留在我房中，也不再出去议事。他有时会拿着巴哥，让它学说话来逗我开心。有时会拿着各种各样的书念给我听，给我解闷。也有时会给我讲他儿时的趣事。只是我从未有一刻的展颜。我分明从他明亮的眼中读到了一种叫做愠怒的情绪，可是他脸上的笑却是那么柔和，显得颇有耐心。我不喜欢他对我的表里不一，我是他冒着触犯龙颜的危险向皇上求来的，他不是应该动用一切智慧与情感来赋予我这世上最诚挚的关怀吗？

　　而胤禟的好脾气终于在我第四次打翻了晴晗送来的药碗后戛然而止。他脸上的愠色终于浮现出来，且直言不讳的责问道：“你在和谁发火？和我吗？你掉了孩子，我埋怨过你吗？你的身子你自己不知道，孩子没了我不心疼是吗？我放下手里一切的事情天天回府陪着你，和你用膳、给你讲故事、给你念书，逗着你开心、给你解闷。你连一个笑都不给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胤禟的责问只会加速委屈的进程，早已时刻在眼眶中积蓄许久的伤心泪珠夺眶而出，心里就像有无数根针插着似的，一下下无休止的疼痛感席卷了我身上的每个神经。

　　胤禟看着我这幅凄惨的模样，终还是软了下来。坐在床边，无奈的柔声哄道：“我并非有意同你发火。可你想想，你不吃药，这身子怎么好起来。我希望你能好好将养着身子，日后孩子还会有的。我来了三天，你合眼的时辰加起来都没有十个。你这样，我看在眼里着实心疼。你对我有不满，你可以说，但不要用无声的抗拒来表达，这样只会让我们的误会加深。明白了吗？”

　　我伸出颤抖的双手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服，本是想问，为何那晚你回不来，这是我们成婚以来第一次孕育的小生命，也是你极力想要个嫡子所出现的幸运降临。虽是我的不小心，可是这样的时刻，没有人会比一个母亲可以切身感受着那胸口撕裂般的疼痛来的真实。我多么需要我的丈夫陪着我的身边，哪怕你给予的仅仅是平淡的注视以及无言的沉默。可我最终还是无力的松开了抓着他衣襟的手，温顺的点点头，什么都没有说。

　　胤禟疲惫的站起了身，已不愿再掩饰着内心真实的情绪。“澜儿，你不说我不勉强你，但心中的结你越是不说只会绑得越紧。你也累了，好好休息。我还有事要处理，晚上不要等我，今晚我就不过来了。”

　　见胤禟踏出房门，晴晗快步走到我身边，从怀里掏出帕子轻拭着我痛彻心扉的清泪，心疼的劝道:“福晋，您这又是何苦。九爷待您的好，这府里您是头一份。瞧瞧后院那几个，哪个能让九爷踏踏实实的呆了三天由着任性发火，还要耐着性子哄着的。咱不哭了，您要是伤了身子，吃亏的还是自己。万万不可因伤心淹没了理智而与九爷生出嫌隙，那岂不是让后院的那几个得了逞。她们啊，挖着心思想留住九爷呢。可是啊，咱九爷还不是巴巴的往您屋子里来。只要咱有九爷的心，以后日子长着呢，您可是有着享不尽的舒服日子。是不是？”

　　“哎呦，格格，您别哭了，这人哭久了伤身。您这样子要是老爷看见不知道有多伤心呢。”睿儿也跪在床边，着急的哭了起来。

　　“您瞧瞧，您可把睿儿急坏了呢。福晋，别哭了，您还年轻，孩子以后有的是。”晴晗也是焦急的哄着，还拿睿儿打了趣。“福晋，您可别哭了,看看睿儿哭得脸和小猫似地。您看看。”

　　我转了头看着睿儿五官因哭泣而皱在一起，显得特别滑稽。我不禁破涕而笑。

　　“来，让睿儿陪着您，我再给您把药煎一遍。咱啊，好好地养着身体。您又得万岁爷的喜爱，这份荣宠可是修都修不来的福分。等咱好些了，咱可以去宫里给万岁爷请安，去看德妃娘娘，好不好？”晴晗扶着我重新躺下，就像安抚着孩子般轻轻地哄着。

　　“就是，您还可以回都统府看老爷啊。”睿儿也抢着提议道。

　　我轻轻的笑着，嘴上应着好。只有我自己深刻体会到了那如秋水般苍凉悲痛的情愫在心里狂妄的驻扎着并且不断极力扩张着版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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