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不惑
在西宁的日子,天高皇帝远,该地的官员对胤禟也是恭敬有加惟命是从。只是胤禟仍是挂心京中事物。
少了上朝的差事,胤禟在府里陪我的时辰也多了起来。他再也无需每日,天都未晓就要起来准备上朝。
每日伴着清晨那最圣洁的阳光清醒时,看见我的丈夫就这样在我身边沉沉的睡着,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心。
胤禟不出门的时候,不再像从前那般在书房里就要度过半日。他更多时候都是和我一起下棋,煮茶,抚琴吹箫,过着神仙眷侣般的惬意日子。每当看到他眼中的平静却隐隐有一种不安的感觉环绕着我。我太了解他了,他岂是轻易认输的性子……我的惶恐不安并没有因为远离京中而日渐消退。当我面对他每日如常同我过着如此平淡的日子,我不得不披上一张快乐的假面。心如明镜,却只能缄口不言。
八月二十七日,胤禟已至不惑之年。
伴着清晨阳光温柔的抚触,我望着身侧胤禟此刻那张平和的面容,心中百感交集。康熙三十九年嫁给他,至今已是二十三的岁月。期间,我们笑过、哭过、怨过,可是我们仍是有着不可磨灭关于爱情的羁绊。我撑起身子,将头探过去轻吻着他光洁的额头。爱新觉罗·胤禟,带着世间绝美容颜的睿智男子从我十二岁那年闯入我的生命中,是同我生命般重要的存在。我爱他,他是我全部爱情的彼岸,也唯有他一次次让我体会着何为直教人生死相许的刻骨铭心。
还未来得及收回轻吻,腰间攀上一股力道,我猛然睁开眼离开他额前,只见胤禟一脸好笑的神情望着我。
胤禟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玩味的同我打趣道:“我还从未知福晋也有偷吻的怪癖呢。”
我自是不会轻易认同他对我的取笑,即刻反驳道:“谁会有这种怪癖,我只是瞧你睡得沉故意弄醒你而已。少来自作多情。”
胤禟听后倒也不恼,只是环在我腰间的双手加重力道,一个利落的翻身将我压在身下。在我还未来及惊呼前就已将温热的唇瓣抵在我朱唇上。他看着一脸懊恼的我,不禁莞尔笑道:“傻丫头,害羞什么?”
我急忙拉过被子盖住脸,不满的埋怨道:“谁害羞!还不起来盥洗,你越发的懒散了,徒让一院的奴才们笑话。”
那如清泉般悦耳的笑声在我耳边一波波的袭来,胤禟不顾我的拉扯强行将被子从我脸上移开,“再不拿开就要憋死了。”
我伸手盖在他此刻蕴满深情的眼睛上,急急的嗔怪道:“我有什么好看的。你看了二十多年不嫌烦啊!”
胤禟稍抬起头,便将脸从我手掌前移开,那副认真的神情令我一时失去了反抗的意识。“愿得一人心,白首终不离。我怎么舍得对你起了烦意。傻丫头,就算你有一天满头银丝,我也会爱着你,保护着你。”
我哭了,这不是他对我讲过最动听的情话,可是念及‘白首’二字却是隐隐触碰到我心底的担忧。“你就一直一直爱着我,保护着我,不要离开我。”我轻声呢喃着撒娇着。
胤禟弯着食指刮着我挺直的鼻梁并赋予我安心的微笑。“我会的。也不知见天都胡思乱想什么。”
我伸出双臂环在他颈后,轻轻献上一吻。
往年胤禟的生辰都是大摆筵席,即使素年也是至少有胤禩、胤礻我、胤祯过府为他庆生。而今虽是也有当地官员为他设宴,却也被他一一拒绝。此番胤禟又将妾室以及孩子们都留在京中故而这一桌子寿宴只有我与他消受。
胤禟面无他色,只是如常般用膳,可我知道他心中又岂会真如表面上的那么平静。
我也明白即使此刻我做了什么吃食,他也定是索然无味。
我甚至此刻有些埋怨他的衣食无忧,因为我不能用寻常的吃食以及衣物作为他庆生的贺礼。可是他需要的,我却是无能为力的给予,他要的远远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而我所拥有的能力范围也是他赋予的。
直至天黑,我也只是陪他如常的下棋作画,并无其他的稀罕。
晚膳上,胤禟用了酒,我本欲陪他小酌。他却以我身子不好为由,不准我沾一滴这劳什子。
我轻言少劝莫要多进,可是胤禟只是淡笑着同我说‘无妨’。
我扶着他进了里屋,安置他坐在床边,欲要出去吩咐竹溪打些盥洗的水。
胤禟轻轻拉着我的细腕,阻止我离开。
我回头看着他,见他低着头,双肩轻轻地颤抖着。那一刻,我哭了。我将他揽在自己胸前,轻轻抚着他的后脑。我知道,他心中的苦闷既不能同我说,恐我担忧,也不能同远在京中的兄弟闲叙,他实在是无处发泄。
胤禟起初是轻泣,后来他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般在我怀中低声哭着。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如此失态的痛哭。他肩上有太多的责任,心中有太大的谋划。他的位置不准他有一丝脆弱流露。可是他在肩负重责的同时也承载着人性的委屈无助,他的悲苦不言而喻却又难以启齿倾述。
我不敢同他说任何鼓励的话,那些形同虚设的话语不能起到任何安慰他的作用,我知道他心里太苦太痛。可是,诚如胤祥所述,只要我们活着就不算苦。
我们在青海天高皇帝远,虽是吃穿用度比不得在京中的精细,却也承不在胤禛眼前的恩少了些许苛责。
而任廉亲王的胤禩,显然并没有我们过得惬意。
九月初四,因奉圣祖皇帝极其上皇后神牌升附太庙之事,欲端门前设更衣帐房。因新制,难免油气熏蒸。胤禛上怒,责胤禩在太庙前跪一昼夜。
十一月二十一日,胤禩又因良妃丧事,奢靡之事再度受责。
雍正元年,胤禟他们四兄弟以及昔日曾经在朝中风光长达十多年的八爷党旧部们就如此带着无尽悲哀以及无可奈何的不甘,在胤禛权力的震慑下委屈度日。
我曾以为,这样的艰难与辛苦总有一天会过去的。可是,胤禛的报复并没有因为八爷党的失势而仁慈的收手。八爷党的旧部们叫苦连天。可我却明白,胤禛为了这登高一呼的殊荣,他忍耐了太多年,甚至包括他最疼爱的胤祥都为了这权力的谋划沦陷圈禁的厄运中。难道身为皇室最高成员,只能以剑拔弩张亦或是兄弟相残的局面,才能向世人述说着这权力巅峰的艰险以及无需窥探的现实吗?
雍正二年的除夕,本应是举家齐聚欢乐一堂。而眼下除了府外偶尔响起烟火腾空的热闹声音外,更多的只是这一室的清净。
我倚在软榻上,拾起头两天刚裁剪好的布料。因有正月不动针线的老例,故而惋惜着将其收起。
胤禟见我面露几分哀伤之色,放下手中的书卷走了过来。“不过是件常服,过些日子再缝也不打紧。”他长袍一撩在我身边坐下,好生的哄道。
“若是头几天动作麻利些便能缝好了。”话刚说话,就止不住咳了起来。
胤禟轻拍着我的后背,声音中带着几分埋怨,“你病中就不要再做这些劳什子了。”
我平息着身体中抑制不住的轻颤,咳嗽止住才勉力淡笑着,“无碍。在京中得有小半年时间缠绵病榻中,现来这里不过近日天寒了些才又病上几日罢了。”
胤禟将几案上的热茶递到我面前,“你总是不以为意这些。难得在这边旧疾不曾反复,你偏不仔细着身子染上风寒。”
我岂会读不懂他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担忧之色,我接到茶盏喝了几口重新放置在几案上。我故作轻松同他提议道:“快要子时了,我陪你……”
胤禟却是握紧了我的玉手,将我揽在他怀中,“什么都不用做。你就老实在我身边守岁就好。”
我将头靠在胸前,我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安心的阖上双目,一股清流自眼角滑落。胤禟,你赋予我的爱情总是在细微体贴中来的声势浩大。我感激你的体贴,也感激上苍让我们将神圣的爱情只交付给了彼此。
新旧交替,府外传来的此起彼伏烟花腾空的声响。
额前被两片温热的唇瓣熨帖着,胤禟怀着我的双臂越发收紧着。“澜儿,新年快乐。”
我扬起头,伸手环上他的后颈,轻轻送上一吻。我不敢再同他许诺什么天长地久的誓言,我只盼着我们后半生还能如此相依的守岁便好。
胤禟动作轻柔将我放倒在榻上,修长的手指正在一颗颗的解着我胸前的盘扣。
我没有拒绝,这是我们在长期平静的生活中久违的炙热缠绵。我爱他,他是我爱情最崇高的想念,是同爱情般神圣的存在。我曾自私的同他任性,那时愚蠢的认为我们一生还有太长的时间等待我们去守候。可是,现下这样的局势下,每一刻的守候都是上苍的恩赐。我除了珍惜外,无能为力改变任何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