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是岁久冬深，室外天寒地冷，阴风阵阵，棱棱霜气，蔌蔌风威，望着这彤云密布、高楼尽锁的萧瑟之景，怕是一场霜雪，行将撒遍。

　　微生清卓一声长叹，脸颊因刺骨寒意而现出几分异样的酡红，不得已往围巾中缩了缩，加紧了脚程，一步迈入每日必来的游泳馆。

　　“你又来了。”前台小妹笑意温婉，熟练地读卡、开单，“天这么冷，还出来游泳，勇士啊。”

　　“呵呵。”清卓点了点头，“今天人多吗？”

　　“屈指可数。”小妹摇摇头，几分无奈，“对了，今天是年前最后一天营业了哦，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是吗……”清卓一愣，接过钥匙的手掌停顿一秒，继而恢复了笑意，“嗯，也祝你新年快乐。”

　　换上泳衣，站在池旁，清卓做着热身运动，随意扫了一眼水中，偌大的百米泳池，除她之外，一女三男，相比以往下饺子的热闹劲，如今，人确实少的可怜。

　　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任由水压漫上胸腔，寒意侵入了躯体，可是，清卓依旧感恩于池水的垂怜，毕竟水上水下，完全隔绝的两个世界。

　　“微生清卓不就是个过气女星吗？我真搞不懂原祁为什么会移情别恋！”

　　抬头，呼吸，耳边喧嚣错杂，再度扎入水中。

　　“她又没上过学，自小就混迹于娱乐圈那个光怪陆离的名利场，那里头吸毒和嫖娼都是常事，谁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啊？”

　　每次换气，室友的唾弃和鄙夷总会于脑中强制成像，逼迫地清卓换气的间隔愈来愈长。

　　“那种（哔）女人！同住一个屋檐下，见一面我就恶心一次！”

　　胸腔内的空气愈来愈少，清卓此时的位置，早已处于水平面一半以下，水压愈来愈强，桎梏着躯体，压迫着胸腔，窒息感慢慢笼罩四肢百骸的刹那，清卓上背部猛地一用力，整个人，如海豚一般跃出了水面！

　　泳帽和发箍的意外脱落，令清卓的长发瞬间在空中撒开了一轮素娥，莹亮皎洁，如水晶般澄澈，珍珠乱糁，漫坠片片银河。

　　游泳馆的天窗上，疏影横斜，月色微茫，洒在清卓身上，青天碧海，这一刹那，宛若那广寒宫的嫦娥，真的落入了凡间！

　　岸边的教练目瞪口呆，池中的泳客瞠目而视，而制造了这一起事件的“始作俑者”，却颓然坠入水中，悄无声息地拿起了自己遗落的物件，游到泳池的边角，任由发鬓珠玉滚落，神色低迷。

　　池中仅有的几位男士窃窃私语，意图搭讪，跃跃欲试，然而，出人意表的是，第一只吃掉螃蟹的勇者，竟然是那唯一的女孩。

　　“小姐姐。”

　　清脆澄明的音调，像极了百灵鸟的啼鸣，清卓愣愣地抬起视线，眼神呆滞：“怎么了？”

　　“我可以借一下你的泳镜吗？”

　　玉靥梅开，金梢柳破，缪凌雨的盈盈笑眼，瞬间唤醒了清卓眼底的神色。

　　“呃……好啊。”清卓愣了楞，取下了自己额上的泳镜，递给凌雨。

　　“谢谢小姐姐！”凌雨水中的一个90度大礼，让她与池水来了一次亲密接触，“咳咳……咳咳……竟然呛水了，真是尴尬……”

　　“扑哧，小心点。”清卓忍俊不禁，伸手顺了顺凌雨的背脊。

　　凌雨顺势靠到了清卓身侧，凝视其侧脸，眸中繁星点点：“小姐姐，你长的好漂亮啊，真像明星！”

　　“呵呵。”清卓笑而不语，几分羞赧，余光一扫眼前看起来与绒毛布偶猫相似的小可爱，心下好奇，“你自己来的吗？”

　　“嗯，受父母之命，我自个儿来北京练习。”凌雨双手抱拳，煞有其事，继而嘿嘿一笑，挠着头发，“如果练不好的话，就得参加明年的中考了……”

　　“……嗯，加油。”清卓本意是询问游泳之事，却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她微微一笑，虽然好奇凌雨所言“练不好”的事情，却并未再做询问。

　　中考……吗？真是个遥不可及的词语。

　　“天冷，不游游吗？”清卓指了指眼前，侧头垂询。

　　“嗯！游！”凌雨忙不迭地点头，却在几次深呼吸和嘿嘿傻笑之后，依旧停留在原地，“可是……我……我紧张……”

　　“扑哧。”清卓再次破功，尴尬地抬了抬手，“会游吗？”

　　“……”凌雨吸了一口气，拖得特别特别长，突然间嘿嘿一笑，“不太会哎……”

　　“……哈哈。”清卓忍俊不禁，乐不可支，甚至眼角都泛起了晶莹。

　　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开怀大笑了？当冷淡已经习以为常，喜乐反倒成了奇珍异宝。更何况，远离聚光灯太久，自己还懂得如何去欢笑，已经是奇迹。

　　“我教你吧。”清卓动了动自己已然冰到僵硬的躯体，靠近了凌雨，鼻尖耸动，笑意温婉。

　　“真的嘛？”凌雨震惊地张大了眸子，其中的喜不自禁，一览无余。

　　“嗯。”颔首之间，美目流转，巧笑嫣然。

　　与此同时，天窗的横斜疏影，落上了几朵冰花，举目远眺，彤云密布的夜幕之中，严霜顷刻遍洒，一场骤雪，引得六出漫坠，尽散天涯。

　　-

　　时间转瞬即逝，第一次教小朋友学游泳的微生教练，活生生脱掉了一层皮，然而，当她发现缪同学除了泳镜，竟然连洗浴用品、拖鞋、毛巾、吹风机等一系列泳后物品都没有带的时候，整个人，陷入生无可恋之中。

　　“算了，先用我的吧，拖鞋等我换好衣服给你送进来，毛巾你记得洗洗再用。”一见到猫咪那张可怜巴巴的小脸，清卓就只能无奈地长叹一口气，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收到！谨遵长官指令！”凌雨立马站直了身子，向着清卓行了一个极为标准的军人礼，而后者绝望的眼神，怎么藏都藏不住。

　　凌雨换好衣服之时，清卓的头发已经差不多吹干了，见到猫咪发梢滴答滴答落下的水珠，清卓一声长叹，招了招手，示意凌雨过来。

　　猫咪瞬间变成了包子脸，小学生坐姿坐在了清卓面前的长凳上，双眼变成了两个字，“巨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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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冬的北京，干冷到了极致，哪怕在室内，也会有几缕寒气偷得缝隙钻入，直扑向行人的怀里，眼看着，清卓的鼻尖，便冻得通红。

　　清卓一步一步走得极慢，丝毫没有归家的意思，不只因为屋外的天寒地冻，更因为出门之前，不小心听到的谩骂。

　　想不到，一年的推心置腹，最终毁在了一个男生身上，真是既可悲，又可笑。

　　“哇！”猫咪一句惊呼，几步跑出了馆外，回过头，对着清卓大呼小叫，“快看快看！下雪了！”

　　清卓一愣，即刻清醒，循着本能，跟上了猫咪的脚步，最后一步加速，鸿爪，终于印在了雪泥之上。

　　雪下了已有一段时间，柳絮纷纷，梨花漫漫，冰花细微，却胜在连绵，几片细雪拂过衣袖，落于指尖，待得清寒入骨，却浑然不觉，清卓扬起头颅，眼眸直直地望入万里层云，任着琼花覆了眉宇，不掩眸中的万种柔情。

　　帝都初雪呢……

　　心想着，清卓双手合十，覆于颌下，闭目祈愿，

　　但愿今年能够一切顺利……

　　愿沉舟侧畔，千帆过尽；瘠田方圆，万象更新。

　　凌雨余光瞥见了清卓不自觉扬起的嘴角和手上祈愿的姿势，偷摸一笑，却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清卓侧兜之中，一阵铃声响起，惊扰了两人的美梦。

　　“抱歉……”清卓歉然一笑，余光一扫屏幕，愁容消了大半，“璐姐？”

　　“清卓啊，你跟帝京传媒解约没？”电话那头，响起了一个清朗洒脱的女声，大大咧咧，却又满是和暖。

　　“……合同自动到期了，没有续约。”余光瞥见凌雨好奇地打量，清卓也不介意，“姐怎么会问这个？”

　　“那太好了！”听筒中清晰地传来击掌欢庆的声音，石梓璐的声音明显提了一个八度，“我有朋友在FW传媒，现在有个综艺《加油吧！练习生》在招人，跟《Produce101》、《偶像练习生》差不多，不过是100名练习生，选取5名组成新女团出道，我知道你这3年一直苦练唱跳和演技，要不要来？”

　　“我？”清卓愣住，激动过后，唯余苦涩，“有什么资格……”

　　“愿意以公司名义，就在FW传媒挂个练习生的名儿，不愿意的话，就以个人练习生的身份。”梓璐大手一挥，毫不介意，“我认识FW传媒的联合创始人，这点小事，不用在意的~”

　　“真……真的？”惊喜来得太过突然，清卓一时难以消化，嘴角将扬未扬，眉宇欲喜还休，天降甘霖的欢喜，美梦易碎的忧虑，同时呈现在清卓的面容之上，分庭抗礼。

　　“骗你是小狗，怎么样，答不答应？我数到3，不说话就当你默认咯？123，好的，我给那边报过去了，等我的通知吧~拜拜~”梓璐生怕清卓反悔，压根没给她思考的时间，一通硬灌，都没听到清卓的回复，便挂断了电话。

　　“哈……”清卓愣神之余，有些好笑，但更多的，却是绝处逢生的惊喜。

　　暗香浮动，淡月昏黄，清卓怔怔地抬起了左手，几分不可置信，一朵碎琼飘落掌心，杳杳冥冥，慵慵懒懒，顽固地不肯化去。

　　清卓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下一秒，一滴自眼角滚落的泪晶，骤然砸在了琼花之上，那份固执，终于化作了绕指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