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觉眼前一片混乱,泪眼朦胧之中看到大殿内乱作一团,乌泱泱一片御林军侍卫冲向了玄烨,将他扶起。我毫无知觉地瘫倒在地上,竟不知后来都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冲来的人们将我扶起后离开了乾清宫。
当我依稀从昏沉的睡意中醒来时,睁开双眼发觉只有纯一与纯雨守在我的身边,周遭再无其他人的身影,我不禁害怕,玄烨在哪儿?常平和常安又在哪儿?!
我肩上只有一处浅浅的擦伤及膝上几处淤青,并无大碍,我翻身坐起,便要向外跑,却被纯一从身后拦住,她喊道,“娘娘!您也受伤了,您还要去哪儿?”
我甩开她的双臂,回身焦急问她道,“我问你,皇上现在在哪儿?!常平常安又在哪儿!”
纯一怄气地叹了口长气,她蹙起眉来看着我,道,“皇上还能在哪儿?!自然在乾清宫!平少爷和安少没一个清醒的!奴婢好不容易守着娘娘睡了,娘娘这又要去做什么?!”
“他为护我而中剑,我怎能只顾自己!”我回身抚开纯一的手,她却还是追来企图留我在钟粹宫中,却被一旁的纯雨叫住道,“姐姐!让娘娘去吧!你根本不明白娘娘的心情!”
纯一立时松了手,回头去看站在她身后的纯雨,听着她笃定地喊出“你不明白”几个字来。纯一木然,我却再不顾了,立时跑出来钟粹宫去。
虽已是初夏的深夜,但空气中仍凝着重重的暑意,闷闷的氛围里唯有急声蝉鸣打破了沉寂。
我一路跑着,直到乾清宫时已是汗流浃背,我来不及平息自己的气息,便已冲进了人流熙攘、宛若白昼的乾清宫。见诸位后妃皆在此处,唯我缺席。
太皇太后及太后无一人离开,摆了椅子就坐在乾清宫殿门前,两列后妃皆颔首跪在一旁,一声不敢吭。
我自她们身边走过,全然不知殿内的情况,只望见大殿内一片明黄的灯光,其中太医来往,交谈声不绝于耳。我走过跪在两侧的后妃,只听到人群中传来几声啜泣,忽觉心内一凉,难道竟是玄烨有什么不测?
此时我眼中心中只剩下玄烨,我只想知道他是否安好,知道他是否受了苦?我一言未发,拾裙欲要踏进乾清宫中,却听身后一声厉喝,“完颜霏!”
我迟疑地回过头去,只见太皇太后气愤地从椅子上站起,她用力拄着杖,于众多丫鬟侍女的搀扶下走近到我的身边,我因玄烨的事而心中奇乱,竟迟钝地忘却了行礼问安。
她以手中拐杖狠狠抡在我的脚踝处,我不得已摔跪倒在她面前,不禁抬头疑惑道,“老祖宗…?”
她的声音因极度的心焦的变得沙哑不堪,“哀家只想问你,你到底要做什么?你为什么要毁了毓娴的满月,为什么要在今日让那个陈情入宫!”
我抬起头来望着极度气愤的太皇太后,因说了几句话后已气短喘息咳嗽不止,她的近身侍女忙为她抚背。
我担忧地注视着眼前的老人,一直以来对我疼爱有加的老人,今日却对我满怀误解。
我望向她解释道,“老祖宗,陈情的冤屈您也听到了,难道他不该伸冤么?!”
太皇太后一巴掌狠狠扇在了我的脸上,怒斥道,“伸冤可以在任何一天!你为什么偏偏要让他在今天进宫!那个人与皇家毫无干系,却毁了公主的满月,毁了禁军的统领,更伤了哀家的玄烨!”
她说到玄烨时以手狠狠拍着自己的心口,一时间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都就此戛然而止了。
望着她因玄烨而悲痛欲绝的模样,我更是百般煎熬,我甚至希望现在躺在殿内生死未卜的人,是我,而不是他。
“老祖宗,皇上现在这个样子,嫔妾比任何人都心急!嫔妾从未想过陈广庭他会…”我还未说完,太皇太后复高高举起手中的拄杖狠狠抡在了我的身上。
一时疼痛难耐,我狼狈地摔倒在地,太皇太后却仍旧不依不饶吼道,“你怎敢说你比任何人都心急?若你真的如此,便不会最后一个才来!”
我委屈地从地上跪起,有千般万般的话想解释,最终却只淡淡对她道,“完颜霏是皇上的妻子,皇上若有不测,完颜霏绝不苟活于世!”
她有一瞬的触动,忽然泪如泉涌,以手按住自己的头部痛苦不已,她颤颤巍巍退了几步,身旁的一切后妃便都起身来将她扶住,搀她坐回到座位之上后,她才痛哭道,
“冤债啊!冤债!他为了你连命都不顾了,你又说他若有不测,你绝不苟活!叫哀家不知如何才能忍心将你二人分开?”
我淡淡而笑,心中的悲伤来得彻底却也来得平静,我知道当我家族权倾朝野那一日,便是我要被太皇太后亲手铲除的那一日。
前朝要讲究权力制衡,从前有遏必隆、索额图、纳兰明珠与我阿玛相互牵制,互相平衡,宫中大内又有陈广庭与常安相互制约制衡,后宫中则有赫舍里芳仪,温僖贵妃,舒妃与荣妃…
而今日,前朝无索额图无遏必隆,仅剩的纳兰明珠又与阿玛交好。大内中又没了陈广庭,完颜常安便是说一不二之人。
而后宫中已无皇后,已无温僖贵妃,更无从前的荣妃,仅剩的舒妃今日虽贵为舒贵妃,但有今日这样致命一击,已是元气大伤,仅剩我位居副后之位。
今时今日的完颜氏一族,又如何能不让太皇太后升起防备之心呢?
就算我们从无反心反意,也会被她口上冠冕堂皇的罪名,除之而后快。
我深深懂得这样的道理,更清楚当年她与玄烨选我入宫,本就是为了铲除鳌拜,而后制衡当年的皇后与温僖贵妃。
没了鳌拜,会有下一个完颜明若与完颜常安;没了赫舍里芳仪和温僖贵妃,却有下一个我,在她看来,我们本就毫无区别。
“老祖宗不用为难,”我缓缓站起了身来,向她径直走去,她立时安静下来听着我所说的话,我只微微一笑,向她轻声道,“留给我的时间,本就不多了。”
我转身要走,只想进到殿内去亲眼看一看玄烨,却又被太后拦下,她轻快地追至我身后,训斥道,
“今日若不是你和你弟弟常安将陈情带入宫中,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一切,你觉得你能逃得了干系吗?”
我怔怔站在原地,面向着大殿而背对于她,我的影子在殿内的光下透射出极长的影子,亦如此时我心中无限拉长的悲伤。我低头含笑道,“太后难道想罚我,而不是罚有罪之人么?难道陈情所说,不该由皇上为他做主么?”
我只淡淡说完这一句,人群之中的舒贵妃立时哭着跪倒在了太后的眼前,边哭便道,“太后明察啊,当年的事裕勤丝毫不知啊…裕勤不知自己的弟弟竟在外颠沛流离、任人欺凌了那么久…更不知他今日会被有心之人利用!”
我蓦地注视于跪在太后面前的陈裕勤,不禁开口问道,“姐姐所说有心之人,又当何指?”
“有心之人自己自会明白!”太后高喝一声替陈裕勤答了我的话,她亲自去扶了陈裕勤起来,安抚她道,“今日之事不怨你,哀家知道你是无辜的。”
我不禁冷然一笑,不知她乃无辜之人,何人又是有心之人。
我仍旧要进到大殿中去,却又被太后拦住,她站在远处对我冷厉道,“此时太医们正在殿内为救皇上而心焦不已,你进去又能为他们做什么?”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按照自己的内心答道,“嫔妾想陪着他。”
话至此处时,舒贵妃早已擦干了眼泪,从太后身旁的椅子上猛然站起,向我走来道,“若说想陪着皇上,在场的人又有谁不想呢?嫔妾更想陪着皇上!因为,他是嫔妾女儿的阿玛。”
我心底一痛,苦涩地一笑,想要说些什么,却也没了出口的欲望,不知从何时起,面对宫中的人心,我已疲倦得很。
良久后,殿内的太医陈云安急匆匆地从殿内冲了出来,拂袖便跪倒在了太皇太后的身前,太皇太后惊喜地忙去将他扶起,关切问道,“陈太医,皇上他…”
陈云安颤抖着跪在地上重重叩首,惧怕道,“回太皇太后,微臣该死,皇上的伤势很重,现在血仍未止住…皇上仍旧昏迷不醒!”
我听后只觉悲恸自心底里,再至周身每一处角落訇然中开,瞬时间我竟痛恨起我自己,我为何要在今日命陈情入宫?
想到玄烨挡在我身前的那一瞬,我只觉自己都如死了一般,我此时只希望时间可以倒流,那把剑伤的是我,而不是他。
太皇太后一听陈云安的话几乎要立时昏厥过去,却不得不强迫自己面对这样的消息,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道,“你们必要竭尽全力为皇上救治!”
陈云安自是应下,诚惶诚恐地叩了头,复又赶回到乾清宫内,待他走后,太皇太后对在场诸位妃嫔道,“皇上病重的消息谁也不许外传,凡今日在乾清宫者谁也不得出宫!”
众妃嫔只知暗自哭泣,更没人敢说一个不字,太皇太后瘫倒在椅子上,命李德全道,“去请大阿哥胤褆过来。”
李德全极悲痛地颔首得了命,转身便去了,我却再难抑制自己的情绪,太皇太后此时去请大阿哥是要做什么?!难道她要放弃救治玄烨了吗?!
我扑倒在她的面前,哭求道,“老祖宗,您要做什么?!皇上会没事的,他一定会没事的!”
她拉我站起来,目光凛冽,极度犹豫终于道,“因为我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你要知道,我不仅是玄烨的祖母,更要想着朝廷和天下!你又怎么能懂?”
她厌烦地挥了挥手,命人将我拖远,复又道,“皇贵妃完颜氏蓄意挑唆草民犯上作乱,罚掌嘴二十。”
我身边立时围过来四名女官,我努力跨过她们的身影,望向坐在远处的太皇太后,我尚未开口求情,只见远处一人陡然叩首道,哭求道,
“老祖宗开恩啊,皇贵妃待皇上之心天地可鉴!今日之事也当是她意料之外的啊!若皇上醒来后知道老祖宗责打了皇贵妃,皇上又该怎么想呢?”
我闻声已是泪眼朦胧,此时本与惠儿无关,她本可平静度过今夜,却被我而牵连。
“惠妃,你说的句句在理,既然如此,那便由你代替皇贵妃受过,你说如何?”太皇太后还未回应,太后已不依不饶道。
我闻声后,心中不禁一惊,立时冲过女官们的束缚,跪在她二人面前,道,“所有事端因我而起,我心甘情愿受罚,请太后开恩,不要牵连惠妃。”
太后冷声一笑,俯视我们二人道,“当真是姐妹情深啊。”
她话音未落,只听乾清宫外一声高唱,“大阿哥到——”李德全怀抱着半梦半醒的大阿哥胤褆,脚步匆忙地从乾清宫外跑来。
胤褆在看到惠妃后,便不愿再在李德全怀中停留,哭闹着要挣脱开来,李德全不敢用力绑着大阿哥,只将他放下,胤褆便飞一样扑进了惠儿怀中。
我极少见到惠儿落泪,此时她却已泣不成声,紧紧拥住怀中的孩子,不断摩挲着胤褆的背,惠儿合起双眼道,“褆儿…好了,一切都好了,额娘在这儿。”
“额娘!李公公说皇阿玛他病了,阿玛他究竟怎么了?额娘,你又为什么哭啊…”胤褆已是极为害怕,连我看了都不禁生出了恻隐怜爱之心。
太皇太后与太后见了胤褆后,便彻底打消了要罚惠妃的念头,太皇太后在众人的搀扶下缓缓站起,牵过胤褆的小手去,爱抚着他的头道,“褆儿乖,不要闹,你额娘她很好。”
我跪着向前挪了两步,将惠儿扶起,推她向太皇太后与胤褆走近,她却不肯,偏回过头来望着我,声泪俱下道,“姐姐!错的不是你,该受罚的也不是你!若不是陈广庭胡作非为,怎么会今天这些事!”
“别说了!”我低吼道,她却不肯听我的话,推开我的手来偏要将我扶起,她同样低吼道,“我不可能看着姐姐挨打!”
我终于再难抑制心中的气愤,为什么惠儿就是不能明白我的用心,我狠狠将她推远,冲她吼道,“我叫你走!你走啊!别再为了我冒险,你还有胤褆,你怎么就不想想他!”
她倾时间变得默然,垂首站在我的身边,终于一言不发,只是任由四个女官将我架远…
夜空中月明星稀,唯有几缕轻云点缀其间,不绝于耳的蝉鸣令我心头一阵烦乱,想起我初入宫那年也是这样的夏日,那年的我和他仍未有这样繁多的牵绊。
那年的我也从未想到过,我的生命会在讳莫如深的宫闱之中被摧残得枯萎凋零,今日的我唯剩下最后一点执念与一身躯壳,再没了从前热情的向往与奋不顾身。
火辣辣的痛感刺痛着我的神经,脸颊之上尽是麻木的疼痛,直到那女官已打得手掌刺痛,她才停下了动作。
我感到嘴角有一丝苦意,以手去擦,却摸到一股鲜血自我的唇齿间流出。
我摇晃地站起身来,那四名女官立时来扶我,待我站稳后她们又都瞬时跪下磕头道,“皇贵妃娘娘饶命,这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奴婢们也不敢不遵啊…”
我打量那四个年轻的女官,竟如我初入宫时的模样毫无分别。当初的我惧怕宫内的一切,厌恶宫中的争斗与位高权重之人,却不想这须臾数年,我已变成了自己当初厌恶的模样。
我已疲倦得很,身上的疼痛加上内心对玄烨煎熬一般的担忧,我已毫无力气去责怪这几名女官,我淡淡道,“你们起来吧。”便转身欲走。
我回过身去时,却发觉纯一与纯雨一言不发,皆站在我身后,她们二人吹着泪,心疼地将我搀扶住,纯一低低在我耳畔道,“娘娘,都怪奴婢不好,不能替娘娘受苦!”
我含笑着拍了拍她的额头,虚弱地笑道,“我不需要你们为我受苦,我叫你们跟着我,不是跟我受苦的。”
当我摇摇晃晃走回到乾清宫高台之上时,只见殿内的光略暗了些,方才啜泣的妃嫔们也已止住了哭泣,我心内一阵大喜,难道是玄烨醒了?
正值此时,陈云安满面喜色地冲出殿来,跪倒在太皇太后身前,报喜道,“启禀太皇太后,皇上的肩上的伤已无大碍,血已止住,皇上也渐渐清醒了过来!”
太皇太后瞬时松了一口气,破涕为笑地扶起了陈云安,道,“快快起来,有劳各位太医了。”
陈云安正欲起身,其身后忽又跑出一名年轻的太医,跪倒在陈云安身后,向太皇太后道,“老祖宗!皇上醒了!说想见…”
他正兴高采烈地说着,太皇太后忽狠狠拍了拍手下的茶案,喝道,“你可要记清楚了,皇上想见的究竟是谁!”
听闻玄烨清醒的消息,我已是极为欣喜,我仍旧独自一人站在远处,等待着太医们的消息,听玄烨究竟想要见谁。
太后以目光望了望坐在太皇太后身边的舒贵妃陈裕勤,同样厉声问道,“你说清楚了,皇上究竟想见谁?!”
那个年轻的太医无助地望了望跪在身前的陈云安,陈云安只向他使了使颜色,那年轻的太医便立时明了,对太皇太后道,“皇上醒了,说想见舒贵妃和毓娴公主。”
陈裕勤一闻此讯,立时难掩兴奋与雀跃,探身去抱过了已在乳母怀中睡着的毓娴公主,一路小跑着跑进来乾清宫正殿。
我望着陈裕勤远去的背影,只觉一阵难以名状的失落,我如此为他受苦,为他焦急,谁知他醒来想见的第一人却是舒贵妃和她的女儿。
方才忽想起许多初入宫时的事情,只觉早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我所剩的最后一点痴念无非是玄烨一人而已,既已如今,我亦无意再续余年。
我怔怔站在原地,望着暖阁窗上映出的人影婆娑,陈裕勤抱着毓娴公主坐在了玄烨的身边,我听不到二人的交谈之声,却已觉暖阁内早已是一片分外温柔的情意。
若玄烨想见的人不是陈裕勤,他此时早该又派人出来传话了才是。只是现在他二人静默无语,只剩下窗上一幅对望的光影,想来他所思所念之人果真是陈裕勤。
我想到今夜宴饮之上,玄烨与陈裕勤的恩爱种种,他对所有妃嫔都格外冷淡,唯有对舒贵妃,他已是用尽了全力去保护。他知道我不喜舒贵妃,竟不惜身份,亲自向我开口,让我包容体谅他们二人。
我所怀念的往昔,那些年只有我和他的时光,早已一去再不复返了。那些时光,是我念念不忘,而他却全然忘却的了。
初夏的夜里忽袭来一阵凉意,我感觉周身一冷,不禁打颤起来。我胸前一阵阵闷气,已盖过了脸上火辣的疼痛。
时至今日知道我命数难久的人也只有太皇太后与太后而已,她们责令太医院所有太医向玄烨保密,玄烨自是没有发觉丝毫异样,我想,自然是因为他的心思早已用在了舒贵妃与毓娴公主身上。
太皇太后担忧玄烨最甚,不顾自己的身体,拄着拐缓缓走进暖阁去瞧他,一众丫鬟宫女簇拥着她,稳稳走进正殿去。
良久后,太皇太后才从暖阁内笑意盈盈地走来,她身后的女官们闭了正殿的殿门,而此时舒贵妃仍旧留在殿内,太皇太后站在阶上,对身下众人道,
“皇上已全醒了,现在正和舒贵妃说体己话儿呢,皇帝说叫大家都回去吧,有裕勤陪着他就够了。”
我一听此话,只觉方才胸前的憋闷化为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我闷闷地咳了几声,便觉一阵晕眩。我身后的其余妃嫔听此话后,便都福了身,纷纷离去了。
我脚下忽然一软,摔倒在了大理石的地面上,瞬时觉得周身上下磕得极疼,却无力说出一句话来,纯一与纯雨慌忙跑到我身边将我扶起,却又忽然惊道,“娘娘!您…!”
纯一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哭着掏出自己的巾绢来,按在我的唇边,她本雪白的巾绢立时被染红了一片。
纯一边哭边急着喊道,“皇上竟如此狠心绝情!方才还为了娘娘不惜受了重伤,这会子见了舒贵妃又什么都忘了!你们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霏儿?!”我忽听有人喊我,却也没力气睁开眼去看是谁,朦朦胧胧间听到太皇太后的声音传来,“纯一,快送皇贵妃回钟粹宫!快点传太医!”
听到是太皇太后的声音,我奋力睁开眼来,努力笑道,“老祖宗,我不碍事儿,叫太医们都候着乾清宫的信儿吧,不必去钟粹宫了…”
她忽然声泪俱下,以手攥住了我的手,疼惜道,“傻孩子,其实祖母一直最疼你,只是…只是…祖母怕任何有可能会威胁到玄烨的人啊…你会怨祖母吗?”
我苦涩地笑一笑,眼前的影子已经不尽详实,他所说的威胁到玄烨的人,怕是我的家人与我吧,她一直最怕玄烨会像先帝一样,因心爱的女人去世而抛弃了社稷。
我不怨她,我早知道我入宫后就是她手里的一颗棋子,平衡温僖贵妃与先皇后的棋子。
而后我再无力气去回答她的话,只是倒在纯一的怀里,意识愈发模糊,我只听太皇太后呼唤道,“来人!快来人!送皇贵妃回宫去!”
良久后并无人来,因今夜里的出了大事,御林军及侍卫们皆有各自去处,而太皇太后身边那几位宫女又没法将我抬起。
太皇太后已是极为焦急,直到我听到裕亲王的声音,他向太皇太后行礼后一言未发,便一把将倒在地上的我抱起,急急奔回钟粹宫去。
已是夜深露重之时,我才依稀从梦中醒来,醒来后发觉枕头上已哭湿了一片。
见我醒来,帘外的人立刻去点燃了烛火,此时我才看清,原来一直坐在我身边之人,不是旁人,竟是裕亲王福全。
我无言地望着他,只觉他的目光中露出一片无尽的疼惜,而我终究一言未发,只是对他微微一笑,便转过头去再不看他,一人暗自垂泪。
他拾起了我的手来,紧紧攥在掌心,放在脸边道,“霏儿,为了他,真的值得么?他身边注定会有更多的女人。”
我只咳了两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来,却使不上力气,他用力地攥着我的手掌,叫我动弹不得。
“王兄,你可知常平常安怎么样了?”我良久后只问了这样一句,他心疼地抚了抚我耳后的发,低声道,“常平已清醒过来了,常安也镇静了许多,他们已陪大人和夫人回府了。”
我略点了点头,便合起眼来想要就此睡去,却忍不住心里一直在想着玄烨与陈裕勤相处的情景,裕亲王一直没有离去,仍旧攥着我的手掌,陪伴在我身边。
而我尚未睡去,便听暖阁内忽然传来一人的声音,他道,“朕还想呢,难怪想见她一面这么难,原来是王兄在陪着她啊!”
我立时一阵惊喜,那竟是玄烨的声音,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坐起身来,却还是支撑不住,手臂一软竟倒在了坐在床边的裕亲王怀中。
而我却丝毫不顾眼前的裕亲王,目光所及之处只有站在不远处的玄烨,他的左肩以纱布缠绕,其上殷出了鲜红。
我心里顿时一阵不忍,而他却面无表情,走到我身边后,冷冷道,“朕竟不知,你是这样无情无义之人,朕为护你而中剑,却连见你一面都那么难!你为什么连见朕一面都不肯?”
我推开眼前的裕亲王,对玄烨吼道,“皇上何时说过要见臣妾?…”
我无力继续说完,裕亲王便道,“皇上,霏儿为了见你,跪在乾清宫外那么久,还挨了太皇太后罚的掌嘴二十!你倒好,醒来后只传了舒贵妃和公主进去,你可知道霏儿在外为你担惊受怕了多久?”
玄烨一时听得木然,他微蹙了蹙眉,良久后才道,“那为什么裕勤对朕说,你不肯来见朕,所以她才进去了?…”
我绝望地一笑,原来你一直那么相信她说的话,而我说的,你却从来不信。
不知过了多久,裕亲王已离开了暖阁,玄烨却未离开,他缓缓走到我的身边,以右手托起我的脸颊来,抚摸着我的眼眸道,“这是怎么了?怎么眼睛都哭得像个桃儿了?”
我赌气不肯理他,他却又坐到了我的身边,环我入怀道,“朕放心不下你,想来看看你…”他说完后忽又轻笑道,似是在自言自语般,“说来也怪,别人都想着来看朕,而朕却只想着来看你。”
我一听他此话,立时忍不住眼底的泪意,我抬起头来骂他道,“自己的命都快不保了!还想着别人做什么!”
他温柔一笑,将我拥得更紧,轻声道,“你不是别人。”
我扑进他的怀中,放声大哭起来,将我这一夜对他的担忧与怨愤都发泄出来,他抚了抚我的手背,却又忽然问道,“朕刚才亲眼看见裕亲王拉着你的手,你们…你们两个,没做什么吧?”
我一听此话,猛地一怔,回过神来后,一掌将他推远,骂他道,“你走!我不想理你!”
说完却又哭得更凶,只觉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般,方才我在太皇太后及众人面前所有的坚强,在他面前都瞬间崩塌。
他又是轻声一笑,蹲到我的面前,抬手擦去我眼底的泪,对我笑道,“朕和你说笑呢,怎么就至于哭得这么伤心啊?到底是为什么啊?”
“你说为什么!”我极力冲他大吼道,“还不是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