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日上三竿这栋小别墅内还是静悄悄的,急坏了的一大群佣人下属时不时就会过来瞅一眼最新情况,然后再各自飞奔回各自的主子那里汇报,到底是谁也没胆子敲开这扇门,就连院子那木栅栏的门都没人敢去随意碰触。
楼下最先醒过来的是张丰赟,他原本天蒙蒙亮就醒过一次,扭头就看到身旁另一侧沙发上酣睡的大哥,睡颜恬静安详,当下就一口气堵着,这家伙从小到大就在老爷子手中护着爱着着,看看这习惯酒醉就可以随意睡到自然醒,总归是有点意难平,就好像几十年的那点任性一朝爆发,干脆蒙上被子和老大比试一下谁更能睡。
原以为在军队里养成的习惯定然睡不着觉,谁知道蒙了头在这静悄悄的没有佣人走来走去的简陋的别墅里,竟然没一会儿真的睡了过去,直睡到腰疼喉干肚子饿,张丰赟才憋气坐起,对于几头猪那么能睡能吃自叹不如。
张丰赟起身去卫生间放水,就看到昨夜程程已然提前准备好的各种新的牙刷毛巾等等东西,才想起二哥肯定是睡楼上去了,捶了下因为睡软沙发而不适的腰肌,快速洗漱完毕,到厨房弄了杯水灌下去,才觉得人活过来了。
端了一杯温水走回客厅,张丰赟一脚踹在沙发上,“起起,昨天你给老爷子请安了没……”
沙发震得抖了几下,张丰唯醒转过来,第一句问的是,“昨晚谁输了?”
张丰赟一口血就要喷出去,感情这家伙真的被坏了,一点都不怕那个黑脸老爷子,不由忿忿地回答:“你输了。我也不要你做什么了,呆会老爷子纠错你可记得自己顶缸。”
“咳咳……哈哈……”张丰唯嗓子眼冒烟似地边咳边笑,话没说出来张丰赟再一脚踹在沙发上,只把他抖得肚子都发颤了。
“别踹了,爷爷那我担着,我爸那你负责。”张丰唯扒拉着头发起身,扯扯身上皱巴巴地衣服,环视这一圈才想起睡在哪里了。
“知道了。大伯要揍也是揍我,你担心什么。”张丰赟把水递过去,转身就开始收拾两毯子,与五体不勤的大少比起来,这位可是真正的新好男人典范了。
张丰唯边喝水边兴致勃勃地看着,胃里因为一杯温水而缓过劲来,吐出一口隔夜的废气,听闻他的咕哝声,不太清醒地脑袋仔细回想了一下,有点歉意地说:“小赟……”
“停停停!你给我打住啊,娘们兮兮的话别说,谁让你是我兄弟。”张丰赟赶忙制止,一听那叫唤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还是以前那样嚣张得张牙舞爪的张丰唯更加顺眼。
被人这么一噎,张丰唯的那点难得冒头的歉意也飞了,确实用不着说什么对不起,凡事皆有因果,张家到了这个层面,能够有几个兄弟顶着护着,比什么都强。
“小斌还没起?”张丰唯起身去洗漱,顺带问着。
“你们弄完了把自己的人带走,都围在这给宾客看到了还以为出大事了。”楼梯口就传来张丰斌的回答,他倒是全身上下整齐利索,完全看不出宿醉的痕迹。
隔了葱茏的葡萄架子,张丰唯两人从窗口绿色的缝隙张望出去,才看出各家不少人都侯着,当下脸色就黑了,想起肯定是昨晚私自逃离宴会又酗酒引起长辈们的不满,也顾不上多说什么,各自赶紧收拾好前后脚出门,等着回家挨批,分别前张丰赟抛了个半是威胁的眼神过来,张丰唯哈哈一笑带头先走了。
回到主屋,果然是三堂会审似地场景,爷爷和爸妈都沉着脸坐在客厅上等着,撇开后面战战兢兢跟着的佣人,以及两个张丰唯自己的专属保镖,张丰唯嬉皮笑脸地凑上去问好。
“真是不成体统,宴会上毫无礼貌抛下这么多人,又还拉着小斌和程程酗酒,连小赟都带上了,你这个做大哥的怎么一点好榜样都做不到?”张爸爸率先发难,脸色黑得可以滴出水来。
原本还绷着脸的张老爷子一听这话,立刻转而瞪住儿子,“他难得回家和两兄弟聚聚,耽误不了多少事情。”
张爸爸嘴角抽搐,暗恼自己先发言,只以为唯唯学好了,没想到还是个没规矩的臭小子,对老爷子的辩驳再也懒得回答。
张妈妈虽然也是偏袒儿子居多,更习惯了老爷子在唯唯的事情上无下限的维护,但在这个紧要关头,眼看没几天就是小斌的婚礼,还闹这种事情,程程和小斌那边更是因为他们两人缺席一个晚上和半个上午,多出不少麻烦事情,还会招惹不少闲话,也不得不板着脸认同丈夫的谴责。
“爷爷、爸、妈,这事是我不对,难得昨晚看到小斌和小赟都在,想着小斌结婚后责任重大,所以才拉着他们一起喝点酒。宴会那我们打过招呼,小斌刚结婚,我和小赟有自己的安排。”言下之意倒是反过来控诉这场相亲宴是个闹剧,不过张丰唯这么有板有眼地解释,倒是出乎意料。
“不喜欢以后就不办,这回是情势所趋。”张老爷子对唯唯解释到,这么多俊男靓女汇集一堂,哪家哪户都是带了目的来的,只是作为东道主办办宴会而已,这份面子张家无论如何推脱不掉。
张丰唯当然也知道这一层,不然昨天也就不会现身了,再好好地又聊了一下,几个长辈看他精神还不错,就放他到二楼更衣去了。
“散了吧,你们也不用担心,那些话传不到他耳里,还没有谁敢这么大胆!”老爷子这番话铿锵有力,是一种全心全意维护的狠厉。
张爸爸收回看望二楼的视线,与妻子对视一下,按捺下心底的担忧,闷着头做事去了,不过他还是觉得老爷子的做法不妥,把唯唯当作精致娃娃似地护着这种做法本身,就是一种伤害,可惜实在对儿子的教育和未来规划他没有丁点发言权,一个早上就这样耗掉了,真是对老爷子无语。
管教不是管教,放手不是放手,张爸爸都要头疼了。
目送两人离开后,张丰斌回转二楼,站在门前不入,听到从洗浴室传来的水声,他知道程程起了。
似乎一切又要恢复原状,昨晚的所有痕迹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张丰斌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敛下眉目看了会地面,转身下楼。
张瑞是第一个进来的下属,一下丢了两个主事人,老板的父母更是大发雷霆,在家里把一批张丰斌的下属都呵斥一顿,真是无辜的一身骚,张瑞进门后恭敬地行礼就安静呆一边了,他只是司机兼保镖,不该管的事情不用他管。
“让他们该做什么做什么,需要我们定夺的送到公司去。”张丰斌坐着指挥,刚挂完电话就有秘书把文件带了进来。
秘书交付了文件后,声音平平地汇报:“张总,中午11点您需要去试穿婚礼当日的两套礼服,上次不满意的部分已经做好修改,十二点半约了陆董的中饭。”
“我知道了。”抬腕看时间,只有四十分钟,此处过去预计车程就要半个小时,张丰斌开始快速地浏览文件,七分钟后程程从二楼下来。
“上午要不要休息?”张丰斌看不出异样,抬头询问。
程程看了他一下,歉意地说:“抱歉昨晚喝多了。”
张丰斌眉头微皱,似乎不满意他的疏离,但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继续等待答复。
避开那双熟悉的眸光,程程从柜子上拎起钥匙,说:“不用。约了夫人去看婚礼会场的布置,时间已经晚了二十分钟,我先走了。”
尽量完美地做好归自己负责的工作,昨夜那样的酒醉实在不合适自己,程程忍住翻滚的不适,把咳嗽压了下去,还有两天,坚持过这两天就好了,这时候可不能倒下,太多事情没做完了。
还有个原因令他无法面对张丰斌,似乎昨晚喝醉后做了非常不好的梦,按理训练那么多年的成果,实在不可能醉到那种程度还做梦,可惜恍恍惚惚的令人心烦意乱,程程脚步匆忙地离开了,几乎忘记这里自己才是主人。
张丰斌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离开,什么表示都没有,十分钟一到把文件收起,起身示意往外走,秘书抱起文件跟着,到了车上还要继续批示,张丰斌才走出院子,就看到妈妈的得力助手杵在门口,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呆在这里了。
“和我妈说我晚上再回去。”张丰斌漠然地说。
“好的,二少。”那人得了回复干脆利落地走了。
张瑞的车子恰好停稳,张丰斌上车后伸手揉了下胃,真是混乱的一天,昨晚原本打算约了唯唯去吃饭的,结果弄成到现在都没吃,这个关键的时候,小赟的担心完全多余,估计大伯母他们烦忧的是张家人对唯唯的态度变化,而自己父母烦忧的却是酗酒宿醉对婚礼的舆论不好,想到等下还要和陆海博吃饭,他就觉得胃更疼了。
陆海博是个商海里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狐狸,张丰斌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周旋,哪怕他们之间有着联姻的关系,各方面的合作一样需要慎之又慎,好在今天谈论的应该不是合作,但除了生意上的事情,叙叙亲情的戏码,张丰斌觉得实在不适合陆海博那样冷血的人。
试了衣服之后,张丰斌带着陆舒曼赴约,高雅格调的西餐厅包间里,他们两人与陆海博对坐。
“看到你们年轻人这样幸福,我就时常想起我们那代人的艰苦。这个时代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我们这辈人老了做不动了。”陆海博不一会儿就热切地聊起来。
“陆伯父的风采可没有人能够盖过。”张丰斌谦逊地说,语气真诚。
陆海博哈哈一笑,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看着女儿一副矜持的模样更加满意了,调.教了一段时间看样子成果不错,带出去也没谁敢说女儿没教养了。
“孩子是男是女?昨天的检测出结果了吧?”
陆海博一看就知道是明知故问,只怕昨日下午检查刚完他就收到消息了。不过张丰斌还是按照对方希望地那样说:“男孩,很健康。”
“那好,之前我承诺的绝对不会反悔,阿曼这回你放心了吧?爸爸说过要给你最好的东西,肯定会说到做到,等一下你们就和我一起去律师事务所签字,我名下的股份会慢慢都转给你和这个孩子。”陆海博似乎很兴奋,国字脸眉峰犀利,习惯性皱起地眉间有着几条深深的印记,那是他勤于思考留下的,即使在这样喜悦的瞬间,皱纹也没法磨平。
“谢谢爸爸。”陆舒曼被打扮成一个精致的佳人,就连说话都是一板一眼,好似照着剧本念词一般。
陆海博的眼里快速闪过一丝阴鹫,极快地又乐呵起来,与张丰斌再次愉快地谈起关于股份转移的细节,孩子出生转多少,满10岁转多少,以及18岁之后开始行使权益等等,在那之前一部分是陆海博本人把关,但是一半却是要交给张丰斌负责,在孩子成年之前,张丰斌这个女婿一下就会成为陆氏集团的大股东。
如一开始预料,合作细节都没有谈及,即使这样几个人也都各自签了整整一大摞文件,陆海博心情很好地让张丰斌把女儿送回陆家,从今天开始到婚礼当天,他们不能再相见了,原本时间要更长,不过一直在等孩子的性别确认,也就不理睬所谓的时间限制了。
“他就是个疯子。”车子才离开陆海博的视线,陆舒曼就掏出湿纸巾卸妆,并且泄愤般扯了几□上裁剪得体的定制衣服,半个月一次测量三围定制,陆舒曼觉得这个爸爸真的疯了。
“他还是没露出什么端倪?”张丰斌眼角余光瞥了下陆舒曼,并没有过多的放心思在她身上。
终于解开扣到喉咙的扣子,大大松了一口气,陆舒曼有点泄气地说:“一点都没有,就连今天签着些文件也不见他多说什么。对我无所谓,你还是当心点,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你。”
“各取所需,不用谢。”张丰斌的声音有点冷淡,看着黑色的隔断玻璃,想不通陆海博真正的用意,“你妈妈那里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线索?”
“我觉得不会。”陆舒曼疲惫地歪着头靠着,腹部有点不适,好在只是不到三个月,腰身只是有一点点变圆,体型还没开始有变化。
两人再次沉默起来,张丰斌好一会儿想起来孩子,“反应还大吗?”
陆舒曼摸摸腹部,说:“现在还好,可能我体质不错,就那几天严重,停了p后休息了几天就没事了。你放心,孩子不会有事,我不会让他有事,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这取决你的选择,我不会阻拦你。这个孩子以后也将会是张家商业这块唯一的继承人,我会给他光明正大的身份,他妈妈是谁我也不会隐瞒。”
是啊,这个男人手握乾坤,看他这样坚定的语调,陆舒曼苦涩地勾勾嘴角,“我是个懦弱的女人,更不会是个好母亲,以后就拜托你了。我相信他跟着你,长大后肯定是个帅小伙子。如果他问起我……”
张丰斌截住她的话,“舒曼,现在不要说,等他生下来等你抱过他以后,有什么话你直接对孩子说。”
“好吧。我只希望你在他小时候不要太苛刻了,给他一个快乐的童年,以后肯定很残酷,但起码留点快乐的回忆给他。”陆舒曼还是忍不住乞求,而按照协议她没有任何质疑的权利。
“这是我的事。”张丰斌没有昏头答应,哪怕这是来自一个母亲的请求,不仅仅因为继承人需要从小培养,还因为程程,他不确定程程对孩子的态度,孩子是他给张家的交代和责任,但程程才是要与他过一辈子的人,孰轻孰重早已明晰。
“你真是个狠心的人。”陆舒曼忿忿不平,却在那双冷漠的目光鄙视中扭了头看窗外,“我也一样,我开始感觉到他的存在,现在才来疑惑是否该把孩子生下来是不是太迟了?”
喃喃地悲伤的细语,几乎低不可闻。
“我奉劝陆小姐不要做任何傻事,你不要忘记你经历过什么,不止你,还有那个人的命。”张丰斌手指敲在叠起的膝盖上,仿佛他在与竞争对手谈判,直接戳中对方的致命弱点。
陆舒曼痛苦地屈膝抱住,咬着牙尽量驱赶这突如其来的悲意,早已无路可退,否则也不会这样以命换命,谁知人是有感情的,母性是女人的天性,一次次不适的呕吐,一点点身体的异样,以及周围人或讥讽或者恭喜的话语都强调了孩子的存在,陆舒曼简直不敢相信几个月以前自己还能冷静地做出决定,而现在却几乎要崩溃了。
张丰斌不在意陆舒曼会如何,但他还是很清楚如果母体太过悲伤会对胚胎造成伤害,立刻冷着脸训斥,“这是你选择的路,就该有勇气承担后果。你现在这样,正是在给孩子造成伤害,说不定他连平安出生的机会都会给你弄丢。”
“啊……”陆舒曼倒抽一口气,这一层冷静时她能想到,总是尽量吃好睡好调节心情,刚刚也不过一下失控了,那些文件一年年叠加的岁月,把她的思维带得太远,缓缓地呼吸,心绪渐渐回转,“我会尽量注意的。”
“很好。如果这两天你不想住陆家,我可以向陆海博提出要求给你找套我的房子静养。”张丰斌拧着眉,陆家比张家还要喧闹,每次进去他都会心情烦躁。
“不需要了,也就两天,忍一忍就过去了。”陆舒曼舒展开身体,减少腹部的压迫说,神情恢复了正常。
张丰斌满意地点头,这才是有胆量敢和自己谈合作的陆舒曼,这也是他欣赏的一面,假以时日,他相信陆舒曼可以成长为一个非常优秀的女性,不一定要大富大贵,但作为自己儿子的妈妈,各方面品性都令张丰斌满意。
唯一不满意是陆家复杂的背景,但偏偏,这个孩子却是因为有了陆家陆海博唯一的外孙这个身份才能来到世间,张丰斌只相信要把一切掌握手中,不再受任何人掣肘,他能给孩子的尽量都给了,不能给的父爱母爱,偶尔心底也会道一声抱歉。
陆海博重新回到律师事务所,冷冷地看着一桌面的文件,这些文件真实有效,这一点没有人可以反悔,他的目光阴冷异常,好似让出去的不是自己一生心血打造的陆氏王国,他的律师坐在对面,沉默地等候命令。
“想办法把这些文件都散播出去,适当做出点修改,把条件降低,权益都引到张家小子身上去。”陆海博转动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动作轻柔充满了眷恋,与他的命令中那凛然的煞气截然不同。
“好的。大概什么时间比较合适?”
“孩子出生以后,拿到亲自验证再动手,真是我外孙的话,总要留点东西给他。”陆海博对这突然冒出来的外孙同样迷惑,他了解张丰斌这个后辈,已经是张家板上钉钉的接班人,行事果断眼光独到,陆家同代人里面没有人是他的对手,没想到那几个没用的侄女谁都抓不住,偏偏让自己这个半路蹦出来的女儿飞上了枝头。
推开桌面的东西,陆海博的双眼轻微发红,他等得实在有点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