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敬老院里面和外面的幽静安详不同,老人的房间都不太大,单间也就十个平方左右,大一点的二十来个平方的房间就要放三到四张,空气中总有一股子霉味和老人特有的气味，这不是开窗透气就能够换掉的味道。

　　小义工一分配，划成几个小组让这些在外面不可一世的二世祖们去陪老人,可惜任凭他憋红脸发怒,这活动也没能成功开展。

　　张丰唯没有给自己安排特殊照顾,曹军倒是从进入大门开始就如影相随，没精打采的脸上一双眼直勾勾瞪着张丰唯,也许是他跟得实在太紧了，小义工把他们分配到一间房做服务。

　　在一个四人间门口，曹军下巴一动他的两个跟班硬着头皮先进了房,进去后还频频回头求助。

　　“你想怎样？”张丰唯看着曹军，他们曾经喝过同一瓶酒，睡过同一张，呃，当然不是搞事，只是总有喝高的时候横七竖八就近过的情况。

　　曹军两脚好像在打飘，以前他就是精瘦精瘦的高挑个子，这会儿更显得像根竹竿，眼神从未见过的阴鹫，阴恻恻地说：“兄弟你真行！为了几个婊.子给我们来这么大的跟头……”

　　“曹军，这话说得多没意思，你看我和你一样的处境。你吃什么，我吃什么，你睡的什么，我睡的还是一样的。这不是为了解决阶级仇恨么，东区这样闹下去，咱总不能不做点贡献吧？”张丰唯不冷不热回答。

　　“呵呵，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也懂得什么是阶级仇恨了啊，还知道要做贡献，真是太了不起了，你就是这样骗了我爸的吧！张大少厉害，真厉害！”曹军愤恨到扭曲，五官都要挤到一块，只是狠话说出来之前突然就泄了气，“我受不了这种生活，你说，要怎样赔不是？这回我彻底认栽，你的人以后我绕道走还不行吗？张丰唯，看在我们玩了这么多年的份上……他.妈的这种生活我过不下去了！”

　　从来都是锦衣玉食，从来都是前呼后拥，可这才半个月不到，自从在大街上撞了人开始，曹军就不明白自家老头为什么发难，二十多年都这么过来了，猛然间真的剥下他身上的光环，尝到从未吃过的苦难，吃的是大锅饭，睡的是硬板，夜晚没有美酒没有没有娱乐……最重要的是他惊恐的发现自己一无是处，对自身处境的无能为力，他再也承受不住了，精神高压好似到了极点，随时都会崩溃掉。

　　来的时候就说了外面不会有人敢接济他们，曹军还不信，家人的车子一开走，他就奔出去，手机被没收他还是记得一两个朋友的号码的，身上一分钱没有他只好拦了辆的士直奔朋友处，结果才半天，庆祝的酒都没喝完一瓶，老头子的人从天而降，不仅他，连带着收留他的两个朋友一起被重新抓了送过来。

　　那两个朋友吓坏了，听闻什么时候改邪归正什么时候才还场子，要是还敢接济曹军，那以后也不用在帝都混了，这两人对曹军立刻寒了脸，不敢出言忤逆但绝对谈不上友好，曹军气得半死，不信邪当晚又跑了。

　　这一跑就杯具了，拦了的士再往第二处目的地去后，别人连面都没见，的士司机拿不到钱，气恼得踹了曹军两脚大骂着晦气把车子开走了，曹军砸门别人任他砸，曹军到朋友的娱乐场所大闹，别人直接让小喽喽出来散场，干脆贴了告示停业三天……

　　连着一晚上曹军跑了三个场子，全是以前那批狐朋狗友们参与的地方，可就是没有看到一个熟人，就连一顿晚饭都没捞到。除了夜场饭店宾馆这种营业场所，自己家或者亲朋好友家他还是不敢去砸门的，这点面子总要留着，连着被拒三次，已经严重打击到曹军的自尊心，饿得头昏眼，气得脚底板都要冒火的曹军，到了后半夜才认命，知道这次老头子是真狠心要整治自己了。

　　他想着比比谁更硬气，饿死自己的时候看看妈妈奶奶会不会出来护着，像以前一样对老头子怒骂几声，把自己带回去关几天小黑屋禁闭就结束，这么想着曹军头一回露宿街头竟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直到早上冻醒，还是躺在原地不动，曹军这才悲从心来，几乎要掉泪了。

　　没受过罪不知道，原来挨饿是这么难受的事情！

　　曹军整整走了大半天，才重新走回到崇阳社区的老楼，一回到大门处就又累又饿昏过去了。

　　不知为何，看到曹军一脸愤恨又一脸哀求，张丰唯感到的不是报复的畅快，而是无可言喻的荒谬，他的目的达到了，你看作为罪魁祸首的曹军才几天时间就崩溃了，可是这就是自己要的结果吗？

　　一开始只是想要与曹军这种人撇清关系，顺便给丁泽报仇，只是真的走到这一步，就好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只恨自己也过了十几年这样可悲的生活！

　　“你到底想怎么样？当初不是你我们，谁会打你的主意？你做了初一就可以，我们做了十五就不行了？还有这些臭老头，个个都老不死的有什么好探望的？你要真想做好事，回去我让家里捐钱还不行吗？这破地方全换新的都没问题……”曹军背靠着门框，双手握紧，转眼哀色褪去又还是嚣张悲愤的模样。

　　这回声音有点激烈，原本背光的房间突然传来几声咳嗽，暗处有犀利的目光射过来，张丰唯面朝着房间，抬首环视一看，不知何时那两个倒霉蛋战战兢兢挨着墙角跟站着，面色惊恐，四个老兵两个坐在沿边上，两个坐在一尺来高的木凳子上，看不清面容但视线……

　　“对不起，打扰了。”张丰唯心底一凛，伸手扯了曹军一下让他转过去，朝着房间的老人们道歉，这份下意识的歉意就连张丰唯自己都愣住了。

　　曹军根本没把这些老人放眼里，他唯一想的就是尽快脱离这个破地方，哪怕被带回家关禁闭也比在外面好得多，只是转身的瞬间，身体猛地紧绷起来，暗处好像有阴冷冰寒的毒蛇蛰伏，而自己就是那随时会被撕裂的目标。

　　就在这时，其他房间陡然响起了惨烈的嚎叫声，那声音一直从某处的房间内拖到外面，直冲向外面的铁门。

　　这处房间诡异的阴寒倏地消失，四个年轻人就好像做梦一样面对着四个孱弱无辜的老人，空气流畅起来，却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不仅仅是腐味和老人的气味，浑浊的老人的眼眸中透露出的远远不是茫然……

　　外面惨烈的叫声又多了一道，张丰唯当机立断说：“出去，今天先这样。曹军我们等下再谈。”

　　嘈杂声打破敬老院的宁静，那位小义工更是破天荒维持不住笑意，拉着方力强像机关一样极速说话，隐约听到是数落着什么，张丰唯一路上看到的贵公子们差不多都一样的狼狈……

　　张丰唯忽然明白为什么丁泽说他的这个方法是个损招，这些老兵可不是一般的老人，甚至不是一般的老兵，里面大部分的军籍甚至从来不在正式文件上出现过。

　　真想不通当初曹军父亲他们怎么会同意的，难道他们不知道探望这些老兵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就这样连着三天，他们的慰问果然一点进展都没有，没有一个人能够和老兵们搭上话，甚至随着时间推移，光是靠近房间门口都让这些平时嚣张透顶的少爷们双脚发颤，每道目光似乎都在谴责他们是如何糟蹋着老兵们流血流泪换来的江山。

　　但其实只是老兵们敏锐的直觉知道这批人并非真心实意而已，否则那每到一个房间都没有受到“不公平”待遇的小义工如何解释？

　　第四天，逼到了极限的少爷们集体反抗，谁都不愿意再跨出房门一步，最后不得不给大家放了两天假，甚至每人发了一百块钱，随意去哪里自由玩耍，人手一张红票子，就好像耳光一样打在他们脸上，别说一张，就是十张百张千张，以前谁不是想怎么甩在别人脸上就怎么甩啊，可现在流落到要接过一张红票子，有的人直接撕毁了，有人接都没接，有人甩地上践踏……

　　也有人安安静静接过来，眼神都不错开凝视着，曹军就是其中的一个。

　　张丰唯同样很平静地结果后，手指捏着一张崭新的红票子，百感交集，之后乐呵呵地收进口袋贴身放着，起步回公寓休息。这个假与其说是放给他们不如说是张丰唯心急了，明天就是丁泽所说的忌日，可丁泽到现在都没消息，他想着回公寓等一天，要是等不到的话就自己先去吧。

　　好几天没回，公寓里冷清得很，即使知道每天都有佣人过来打扫，张丰唯还是觉得空旷，头一次觉得住房不用太大，丁泽的小公寓那样大小就不错，不管人在哪儿一眼就能看个全须全尾。

　　在书房里与下属们开了视频会议，之后看完国内局势变化的内部消息，下了几个新的命令，然后特意仔细核对东区的变动，查看东区还在如火如荼竞争的项目，把这些都做完，张丰唯捏着眉心揉了揉，一时间不知道该再做点什么才好。

　　不由得想起与曹军的交谈，听着曹军没有任何攻击力的语言，单纯的蠢话，张丰唯意识到自己真的是太幸运了，遇到丁泽是人生一大转折。

　　拒绝方力强的陪同，张丰唯一个人在公寓吃中饭，下午到训练场打拳击、练练几手擒拿招数，两三个小时出了一身大汗，这才晃悠悠回卧室洗澡换衣服。

　　温热的水冲刷在肌肤上，张丰唯闭上眼感受着舒适的水流，难怪曹军只是几天就受不了简陋住所，舒适度完全无法比拟。

　　仅仅是一个浴室，无处不是精心打造的奢华，并非是暴发户的哨，而是低调华贵的精致，从地砖到浴缸，从一条细细的压条到带着纹路的吊顶，还有墙面上装饰的各种物品，浴室柜上更是整套整套的护理用品等等，随便哪一样都是顶级品牌定制而来，张丰唯环视一圈，感到自己也成为这其中的一部分似地，同样是精心打造的身体，全身上下每处都有保健师和健身教练全职陪护，精确到每天吃了什么东西，细致到每次锻炼时该做多少次举重……

　　真是让人不爽快的比喻，他觉得内心深处燃烧着一团火，野性的火焰犹如席卷草原一般正在变得旺盛，一定有什么在召唤自己跳出去，去哪里呢？答案总是那么朦胧。

　　抬眼间，张丰唯心脏一缩惊得一下没站稳差点滑到，手上刚倒出来的洗发液随着水流冲到地面，稀释成一地柔软滑腻的泡沫。

　　“吓到了？”满含笑意的低沉声音，一双充满侵略感的眸子，即使满室的水气也没法遮掩，只是不知何时无声无息潜了进来。

　　贪婪地看着那副熟悉又陌生的容颜，总觉得每次分离再相聚，这张脸又会带上不一样的变化，这次是什么呢？张丰唯傻傻地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丁泽的脸和他面对面相贴，几乎贴在一起，温水洒在两人的肩膀以下，但面部上彼此的呼吸却比热水还要滚烫。

　　丁泽又笑出声来，不顾自己一身的尘埃和疲倦，伸手揽上张丰唯的腰和后脑亲昵地舔舐起来。

　　他为了避免被追踪没有乘坐飞机，赶了三十几个小时的路程回来，只为了更早看到这个人，看到了就要抓住，抓住了就再也不放手。

　　刀疤狼死了，手上最后的东西决定交给张震水，计划的收尾由张丰唯接去，东区的冲突安仔可以完成……忽然间，人生就像一切为二，捆绑在身上的束缚羁绊终于全部解开，丁泽从未有过这样轻松的时刻，却也从未有过如此疲累的时刻。

　　他想着以后终于不用分别，不会是父亲那样惨烈的结局，他孤独一人走了很久很久，终于抓到只属于他的人，这个人要陪自己一辈子。

　　再也不放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9.18，不知道说什么好...

　　爱国不是口号，暴乱也不是正确的宣泄方式，可又觉得血性失去已久，悲从心起也只好就这么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