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戈拿了三个一块钱的硬币出来,抬眼就发现陆爻正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眼神有些奇怪。
“怎么了?”
心里万分在意“玄戈”这两个字,陆爻纠结来纠结去,选了一个不那么突兀的问法,“我叫陆爻,上下两个叉的那个爻,恩人,你的名字好特别,‘玄’这个姓氏很少见啊。”
“嗯,确实很少见,我没碰到过和我一个姓的人。”玄戈不是第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所以也没觉得被冒犯,语气挺平和,完全没有干架时的凶气。他把三枚硬币递过去,“你要的。”
“啊?”陆爻傻了两秒才伸手接过来,努力让注意力转到算卦上,把脑子里刷屏的“怎么名字就叫玄戈了呢”给忽略掉。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走流程,“你伸手碰碰这三枚硬币。”
见玄戈十分配合,他还特别耐心地解释,“碰碰硬币,是让你自身的‘气’和硬币产生联系,卦象的指向性就会明确一些。古时候都是用铜钱,现在真的铜钱不好找,硬币也能行。”
玄戈点头,没接话。他不经意地扫了一眼,突然发现对方左眼的眼皮上,有一颗颜色浅淡的黑痣,只在垂下眼睑时才能看得见。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在意这颗痣,没忍住连看了好几眼。
切换到专业模式的陆爻还是挺有范儿的,他把三枚硬币抛到桌面上,看了看卦象,开口笃定地说到,“你是家中长男,父母双全,有一个妹妹。小时候身体一直不好,六岁的时候差点因为水夭折,性命保住了,但留下了伤病。家人和睦,不过去年冬天,你的父亲去世了。”
说完,陆爻偏头看向玄戈,特别期待地问,“我说得对吧?”
玄戈对上他的眼神,沉默了几秒才开口,“都不对。”
天打五雷轰。
陆爻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声音都有些抖,“没……没有一句是对的?”
“有一个是对的。”
绝处看到了希望的光,陆爻瞬间精神振奋,“是哪里?”
“男,我确实是男的。”话里带着点笑意。
猛地伸手扶住桌子,陆爻特别悲痛,“除了性别,都不准吗?”
玄戈觉得他都要哭出来了,但还是实话实说,“不准。”
自己丢脸真的丢大发了,陆爻好想去天台……静一静,他站直了身体,揉揉手腕,又吸了吸鼻子,化悲愤为力量,“再来再来,我再算一次!”
虽然在间隔这么短的时间里连着算两次,不怎么符合行业规范,但陆爻不甘心啊!
玄戈也没有提出质疑,只是点头,“好。”视线落在桌面的硬币上,他紧握着的手又松开,手心都出了一层细汗。
这一次,陆爻决心要挽回自己摔了粉碎的面子,还跑去仔细洗了手,又做了九次深呼吸,力求沉心静气。丢开手里的硬币后,他仔仔细细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始解析卦象,
“你三岁的时候,父亲去世,家中有个哥哥。最近一个月,母亲也离世了。不过你恪尽孝道,你母亲走得应该没有遗憾。”
小心地看向玄戈,陆爻发现对方准备开口,他迅速举手做了一个“拒绝”的手势,可怜兮兮地,“能先给个预警吗,点头?”
玄戈果断摇了头。
内心暴风哭泣,陆爻盯着卦象,伤心地喃喃自语,“怎么就算不准呢?等等……不对啊,就算是我算错了,一个人也不可能会有两副命格。”
他很快摆好之前的卦象,确定有问题,咬咬牙,把三枚硬币重新拿到手里,看向玄戈,“可以再碰一碰吗?”
玄戈又依言碰了,陆爻抿着唇,重新起了一卦。他发现自己没有猜错,这一次出现的,又是另一副命格——父母双亡、体弱多病、活不过十八那种。
算卦这么多年,陆爻第一次怀疑自己,真的已经不是那个被上天选中的少年了!捂了捂心口,他拿不准自己是不是和“玄戈”两个字犯冲——不管是刻了这两个字的卦盘,还是叫这个名字的人。或者是,他算卦的技能点灭了?
心好痛!
伸手抓了桌面上的硬币,陆爻转身就往门外冲,走出去又转身探了个脑袋进来,语速特别快,“我想去验证一个超级重要的问题,这三枚硬币我借来用一下,之后一定还给你!”说完就跑不见了。
站在原地,玄戈看着空荡荡的桌面,眼神有一瞬的迷茫。其实两年以前的所以事情,他一点记忆都没有。那时他被老爷子救了,醒来之后既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家在哪里、有没有亲人,唯有“玄戈”这两个字像是刻在他脑海里一样,所以才被他拿来作了自己的名字。
他无数次地想要回忆起以前的事,甚至期望有一天能够有人突然来到他面前,说一直都在找他。
可是都没有。
玄戈也从来不信算命看相之类的江湖骗术,但在某一秒,他是真的希望对方能够算出来,算出那些被他忘记了的事情。
之前听陆爻说的话,他虽然没有记忆,但心里有个声音隐隐告诉他,不是这样的,他没有妹妹,甚至没有父母。
这时,门口又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声音由远及近,然后他就看见陆爻扒着门框,一边喘着气,“恩——玄戈,你大腿上的伤口又长又深,流了好多血,千万不要碰水,昨天我大概包扎了一下,但最好还是去医院换药,重新包一包。还有还有,抗生素要继续吃,最好打一针破伤风以防万一!”
噼里啪啦说了一串,没等玄戈反应,陆爻又转身风一样地跑了。
玄戈等门从外面被关上,房间里只剩了自己一个人,才低头看向自己大腿上绑着的纱布。伸手解开打的结,如果陆爻还在,就会发现,昨天晚上血肉翻卷的伤口,现在竟然已经完全愈合,只剩下一道深色的疤痕。
而玄戈自己清楚,这道疤痕不出三天,也会完全消失掉。
手里捏着纱布,玄戈脸上没什么表情——因为他不是一个正常的人,所以陆爻才算不出他的命数吗?
被他恩人念着的陆爻一口气跑下楼,站在小区门口选了个方向。他记得在公交车上有见过一个寺庙,沿路跑过去,果然看到了朱红色的外墙。放慢步子,陆爻挨着围墙走到了后面的民俗小吃街,虽然不是节假日,但里面人还不少。
他实在是穷,纸笔都没有,只好站在原地,猛吸一口气,然后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免费算卦——”
陆爻嚎的这一嗓子,把路边的游客、卖糖葫芦的大叔、正买香烛的老太太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他一看,哎呀有效果!于是清了清嗓子继续嚎,
“免费算卦啦,不要钱啦!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错过后悔一辈子——”
音调抑扬顿挫的,尾音拖得老长,还越喊越有节奏感。
推着小车卖糖葫芦的大叔靠过来,从上到下地打量他,“小兄弟,你会算卦?”
“会会会,不会我瞎嚷嚷什么?”陆爻说着,视线克制地在糖葫芦上绕了一圈,唾液腺静悄悄地分泌。
“那你给我算算?我今天这糖葫芦可以卖出去几串?”
这问题有些刁钻,不过陆爻也不在意,算什么不是算,他能承受得住!摸了摸口袋里的硬币,陆爻突然舍不得拿出来用,干脆换成了“观梅数”的算法。
“今天你这糖葫芦一根也卖不出去,十点,这里会有车把你这些糖葫芦都给碾过去,不过你人没事,也没有人员伤亡……”
还没说完,对方就嗤笑了一声,“哄你大哥我呢?看看指示牌,这里是民俗街,禁止车辆进来,不识字?要我说,做人不能这么缺德,什么屁话都敢往外蹦。”说完就把着自己的小推车走开了。
陆爻揉了揉还堵着的鼻子,心里也挺没底的。他跑出来是想试试,自己算卦到底还准不准,是只对玄戈和卦盘不准呢,还是对谁都不准了。所以被嘲讽了他也没反驳回去,只是找了个角落站着。
十点,陆爻正闻着炸豆腐的香味儿咽口水,突然听见远远传来几声惊叫,他一凛,瞬间站直了,朝西北的方向看过去。没一会儿,就看见一辆小面包车冲了进来,像是刹车失了灵,横冲直撞的。
陆爻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捏紧了手里的硬币。
民俗街一时间有些混乱,卖糖葫芦的人赶紧推着小推车往边上跑,但眼看车直冲冲地撞了过来,瞬间松开推车把手,自己先躲到了一边。
最后面包车撞到墙上才慢慢停下来,虽然没有伤亡,但周围的人都是惊魂未定。卖糖葫芦的看了看被撞翻过去了的小推车,以及掉了一地还被碾碎了的糖葫芦,突然想起之前那个小年轻说的,十点,会有车把他的糖葫芦都碾过去。
背上立刻就出了一层冷汗,他想找那个算卦的年轻人,却发现已经不见了对方的踪影。
而陆爻又换地方帮人算了三卦,三卦都很准,顺便得了两句诚心诚意的“希望你长命百岁”。这让他好好地松了口气,自己果然还是那个被上天选中的算卦少年!
心情指数快速上升,陆爻准备回去把硬币还给玄戈。一边走,他还边在心里做了个加减法——诚心诚意的一句“希望你长命百岁”能让他多活一天,加加减减,现在也攒了足有七十几天了。
不过七十几天,两个多月,时间好紧迫。陆爻忍不住叹了口气——我的卦盘你到底在哪儿,再找不到你,我真的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