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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戈用青瓷小碟盛了一勺汤,尝了尝味道,觉得有些淡,又加了点盐进去。店门被推开,是熟客。
“今天吃什么?”
对方把公文包放到旁边的椅子上,也没看菜单,“就一份排骨莲藕汤吧,很久没吃了。”
“嗯,等二十分钟。”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店里就两个人,熟客找了话题和玄戈聊天,说自己之前一个多月都在外地,忙得人都瘦了几斤。
玄戈笑着岔了句,“那一会儿多给你装两块排骨,补补。”
对方双手合十,语气夸张,“感恩老板!”收回手,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老板家的猫还好吗?我家那只在闹脾气,之前把它从朋友家接回来,结果两天都没理我。”
听了这个问题,玄戈切葱的手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嘴里回答,“不好。”拿瓷盘来装好葱花,他顿了一会儿才接着道,“给他带吃的回去的那天晚上就跑了,一直没回来。”
对方也没想到找个话题竟然就戳中痛处,有些尴尬,赶紧挽救,“猫都是这样的,喜欢去看外面的花花世界,但它知道谁对它好,总会回来的。”
说着,又说起自己小时候,爷爷家养的猫半夜跑出去,隔了两年又回来了。
后面的话玄戈没怎么仔细听,他把汤盛了一大碗出来,又撒了点葱花,端到餐桌上,“那就借你吉言了。”
晚上八点,玄戈早早就关了装饰灯,拿了本子出来记账。写了几笔,他下意识地看向门口,总觉得可能下一秒,就会有个人扒到门框上,白着一张脸,气喘吁吁地喊他的名字。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会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玄戈想,可能是因为对方跑得太快,而想说的还没来得及说清楚?
他猜6爻肯定是知道,自己看见了他的红瞳,所以才跑得这么利索。只是,你都不怕我不正常的愈合能力,我为什么就一定会怕你的红瞳?
这种单方面的逃避真的让人很无奈。
而且走就走,走之前竟然还把什么事都做好了,连阳台上焉巴巴的薄荷都被浇了个透。
合上账本,玄戈手指随意地勾着钥匙串去关门,越想心里越气,觉得要是真能再见到人,一定要先把人骂一顿,讲讲不辞而别什么的真不值得提倡和扬。
脚下踩过落叶,玄戈又有些忧虑——天气冷得快,也不知道6小猫有没有钱买厚衣服。
6爻又感冒了。
他手里抱了一包抽纸,坐在路边的一棵老银杏下面,旁边用三块小石头压着张白纸,上面写着“算卦”,装备非常简陋。又因为年纪小,看起来也没什么高人风范,生意极为萧条。
风吹过去一阵,6爻打了个喷嚏,眼泪都跟着出来了,他抽了张纸擦擦,觉得秋天果然是一个让人泪流满面的季节,太不友好了!
就在6爻纠结着,自己要不要去买顶白色假来戴戴,试试看“鹤童颜算命高人”的路数走不走得通时,一辆大红色的小跑忽然停在了他面前,轮胎和地面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6爻没什么精神,昨天死气作,窝在小旅馆硬邦邦的床上,一晚上全身又冷又痛,快天亮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起床后现自己又感冒了,整天都昏昏沉沉的。
于是等程骁降下车窗玻璃,取了墨镜准备打招呼时,就现6爻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一双眼像是能看进人心里去。
他人一哆嗦,有些胆战心惊地问,“6大师,您……您是又算出什么了?”
上次他车半路爆胎,十分巧合地停在了6爻算卦的摊子旁边,因为等着无聊,就算了一卦。结果被预言三天之内手臂定会被金属物器所伤,还会骨折。
程骁坚定地不相信这些不科学的东西,不过保险起见,他还是拒了各种局,连着三天都宅在家里修身养性。没想到第三天晚上,洗完澡之后拖鞋上沾了水,下楼时一脚踩滑,整个人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但奇迹的是,这么高滚下来,他竟然只有前臂骨折,手在拉扶手时,被金属雕花给划伤了,其它什么问题都没有。
等他从医院醒过来,只想说——这他妈也太神了!
听清楚对方说的话,6爻晕乎乎地摇了摇头,勉强打起精神,“是你啊,想算什么?”
程骁见6爻终于搭理自己,赶紧开门下车,双手抱拳,“6大师,请救小弟一命!”他脸皮厚,完全没把至少五岁以上的年龄差放在眼里。
“上次算,最近不都没有大灾吗?”6爻回忆了上一次程骁的卦象,“财运亨通,事业顺遂,除了招烂桃花以外,都挺好的,你什么命需要我救?”他把程骁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担心是不是自己算卦的准确度又有了偏差。
风有些大,程骁拉了拉风衣,连着点了好几下头,笑嘻嘻的,“大师您说的都没错,可我这不是遇到大事儿了才赶来找您吗,今晚上我兄弟组了个局,赛车的,特刺激,就叫我去,我当然特别心动啊!我骨折在家养了一个多月了,你不知道,我被我妈那些猪蹄鸡爪的汤汤水水灌得——”
“请陈述中心思想。”
“呃,晚上有赛车,小赌,但输了丢面儿,恳请6大师现场指挥!”
6爻心里有点动摇,他长这么大还没看过赛车的现场版,但感冒了又不想到处跑,只想回去捂着被子睡一觉。
想了想,他干脆给自己算了一卦——北方,故人来。心里一跳,6爻猛地抬头看向程骁,“你那个局,地点是在城北吗?”
“就是城北!大师您怎么算出来的?”
没回答这个问题,6爻垂下眼,手指揣进衣服口袋里,无意识地捏紧了里面放着的三个硬币。
——他以前见过这个卦象,只不过睁开眼看到的不是故人。
直到硬币都沾染上了他的体温,6爻才给了答案,“我去。”
坐上副驾驶,6爻又后悔了——要是去了,玄戈真的在怎么办?
纠结了一阵,他还是没下车,只是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自己留下的纸条他看见没,回来有没有生气。不过应该也不会生气吧……
赛车的地方在城北一条废弃的环山公路上,去的时候人已经很多了,此起彼伏的油门轰鸣声带起一阵阵的喧嚣。
程骁明显很熟悉场地,开着大红色的小跑一路往里拐,车灯掠过暗处,能看见各色的男男女女。
打着方向盘,程骁一边给6爻解释,“一会儿是七台车上场,选一辆下注,您就帮我算算,选哪一辆输的不是太丑就行。”
“嗯”了一声,6爻看着窗外,已经黑了下来,天上星星不多,但月色很美。他想了想又问,“参赛的人都有哪些?”
“有业余但专门参加黑赛的,也有喜欢刺激自己来报名的,不过水平都很高,每次都看的我想自己下场跑几圈儿,就是这断手太阻碍挥了。”
6爻点头,心里跟打鼓一样,更紧张了。
到了地方,6爻下了车,旁边有人在问程骁,带的是谁,程骁得意洋洋地开口,“请来的必胜法宝!看爷爷我让你们一个个把裤子都输掉!”得了一阵哄笑。
6爻往四周看了一圈,没有看见熟悉的人,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九点准时,比赛开始。程骁站看台上紧张得不得了,“6大师,现在就来了六台车,我应该买第几号?”
没看赛场上的情况,6爻只看了眼卦象,“选七号。”说完他抬眼,就现场上果然只有一到六号停在起跑线后面,正在做准备。
这时,突然有一阵油门的轰鸣声从远山中传来,如凶兽咆哮,没一会儿,一辆车就以极快的度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对方的重型机车车身漆黑,像是要融进夜色一般。
裁判员挥了挥手里的小旗,表明这就是七号。
程骁很紧张,“6大师,就买这个七号对吧?”
6爻根本没听清楚程骁说的是什么,胡乱地点了点头。他盯着机车上戴黑色头盔的人,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视线像黏在了对方身上扯不掉。
七号卡着时间到的,也没去做赛前准备,直接就把车开到了准备线后面。距离比赛正式开始还有三分钟,他左手利落地摘下头盔,单脚踩在地上,肌肉紧实的长腿吸引了不少视线。
点燃了一根烟,旁边很多人都在打量他,甚至有人还在高声喊着“七号”,他也没搭理,双眼微微眯着,眉宇间压着一股子戾气。
盯着那点金红的火星,6爻觉得自己都闻到了那丝夹杂着一点烟草气息的薄荷味儿。
接下来,连着六场,程骁都按照6爻说的买七号,场场必赢。结束之后,程骁兴高采烈地去自己兄弟那边实力吹嘘了一波。觉得自己今天赢得这么漂亮,都是6爻帮的忙,于是又跑回来,极力邀请6爻一起去酒吧续摊。
6爻心里正上上下下的,没听清程骁说的什么就直接拒绝了,手心里的硬币都被捏得有些烫。
程骁正准备继续劝,突然就听见旁边有人说话,“他不想去。”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走了过来,左手上提着黑色头盔,硬底靴子踩在地上,出沉稳的脚步声。认出对方就是之前那个七号,程骁有些懵。
眼神还带着点戾气,玄戈把薄荷烟丢地上踩熄,站到6爻面前,好久都没说话。6爻手心的汗把硬币都快沾湿了,正紧张,就现玄戈靠近了一点,夹裹着秋夜的凉气,声音有些低哑,
“你饿了吗,回去我做蛋炒饭给你吃,好不好?”
回去的时候6爻没用跑的,因为饿了,实在跑不动。
进了单元门,他一边爬楼一边想,要是一会儿正赶上玄戈在吃午饭就好了,他可以凭着板砖那么厚的脸皮去蹭一顿饭吃。可是一想到自己算卦的技能点,在玄戈面前完全亮不起来,6爻就默默克制住了自己的美好展望。
不管什么,都是需要等价交换的。
等气喘吁吁地上到三楼,6爻伸手敲门,一下,两下——好吧,家里没人。精神瞬间萎靡,6爻靠在门板上,思考着自己应该去往何方,以及包里揣着的三枚硬币多久再来还。
不过眼前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找吃的。
瞬间确定好了前进的目标,6爻站直身体,忽然听见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回头一看,水泥地上有张手掌那么大的白色硬纸片。
弯腰捡起来,6爻就见上面写着一行字,“长宁街七号,锦食。”落款是玄戈。字迹铁画银钩的,很漂亮。翻过来,纸片背面粘着双面胶,应该是刚刚贴在哪儿他没注意到。
6爻连着看了好几遍,顺手就把纸片塞进了包里。
沿途问了两次路,十几分钟就到了长宁街七号。站在“锦食”门口,6爻闻着里面传出来的菜香味儿,根本就迈不动步子。不过重点是,他没想到玄戈竟然是在一家餐馆当厨师!
想起之前玄戈打架时,一拳打断人鼻梁骨的画面,6爻就有一种迷之幻灭感,不禁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深刻的怀疑——难道现在做菜的厨师,都要是散打九段的才有竞争力?
鉴于身上没钱,6爻站门边上没进去,在思考直接冲进去把硬币还了,然后飘然而去够不够帅气。
“6爻。”
“在!”6爻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偏头就看见玄戈站他旁边,有些反应不过来,“诶你不是在做菜吗?”
玄戈没回话,只说了两个字,“进来。”转身进去了。6爻迅做出决断——必须跟上!
店面不大,但装饰得挺复古,桌椅也干净整洁。6爻跟着玄戈往里走,店里吃饭的客人都看了过来,“老板,人可终于来了。”
6爻有些懵,手指了指自己,“说的是我吗?”
说话的人笑眯眯地点头,“是啊,老板今天总是时不时往外看,我们都开玩笑说老板是在等女朋友,一点都不专心。”
6爻跟着笑,心里感叹,自己这恩人真是勤劳又节俭,伤还没好就开门做生意,也不因为三块钱少而忽视。
“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玄戈点了根薄荷烟,语气挺放松,“他还小,别教坏了。”
对方表情夸张地在嘴边做了个“拉上拉链”的手势,旁边一个熟客有些好奇地问,“这是老板亲戚家的孩子?多大了?长得也挺帅的,你们家基因真好!”
点头表示赞同,玄戈咬着烟,眼睛微眯,也跟着看向6爻,“多大了?”
“十九岁。”6爻现玄戈没准备纠正对方,也就默认了“亲戚家孩子”的身份。
熄了手里只抽了两口的烟,玄戈朝那几个熟客摆摆手,“回聊,我做点吃的给他。”说着就往厨房走。
6爻跟了两步,想想还是停下来,找了个位置坐下,抱着自己的双肩包,十分自觉。
玄戈把油倒在锅里,抬头往外瞟了一眼,正好就看见6爻在好奇地打量店里的装饰,嘴唇下意识地轻抿着,看起来挺乖,像个瓷娃娃。
想起对方说才十九,就又伸手拿个鸡蛋敲了。
十五分钟后,一大碗肉丝面摆在了自己面前,鸡蛋另用青色的瓷碟单独装着。6爻盯着碗里切得均匀的肉丝,胃酸分泌得特别快。咬咬牙忍住,他抬头朝着玄戈笑,然后认真地说,“我身上没有钱,先欠着,等我有钱了还你。”
“不收你钱,吃吧。”玄戈手指碰了碰瓷碟的边,“溏心蛋,你看吃不吃得惯。”
被汤面的热气熏了,6爻觉得眼睛胀胀的,喉咙也有些涩,他掩饰性地伸手去拿筷子,夹着蛋吃了一大口,蛋黄软滑,好吃的让他想原地蹦两下。
“真的好好吃!”他咽下嘴里的食物,满足到飞起。
看他双眼亮的小模样,玄戈心情也挺好,“我去忙,你慢慢吃。”说完又进了厨房。
6爻仔仔细细地把鸡蛋吃完,缓了饥饿感,又挑了一根肉丝尝了尝,默默记下,一盘蛋炒饭,一碗肉丝面,一个溏心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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