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这凡尘的生死轮回冥冥之间早已经是注定好了,普通人是无法更改其自身的命运,当灾厄降临到自己的身上的时候,他们更愿意相信是自己平时造下不少业障,以至于老天来惩罚他们了。
其中居平就是这么想的。
今年入夏之前,早春的禾苗生的正好,绿油油的,油菜花漫山遍野开放的时候,给大地铺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地毯,浓烈的香气闻的久了竟然也不觉得头昏脑涨。
蜂飞蝶舞的时节,每到这个时候居平总喜欢带着妹妹去到田野上追逐嬉戏,掐下一朵油菜花的花头放进嘴巴里,甜丝丝的,手上沾染的都是黄色的花粉。
恼人的蜜蜂嗡嗡飞,有时候不小心惹得它们了,就会被它们给盯着蛰,跑到老远也是不肯放过,像是固执的要与人拼个你死我活似的。不过即便成功了也没个好下场。蜂蜜的刺扎在了人的身上之后不久,它也就离死不远了。
居平生活的小村叫八里村,连同周围的地方一起,都是世代靠着种田为生的。是个典型的鱼米之乡,地势平坦,土又肥沃厚实,每季产出的粮食都会被商人看中然后贩到都城少梁去卖,这是全村人都觉得十分骄傲的事情。
八里村就那么点儿大,居平除了跟父母走亲戚的时候会到隔壁的村子走一遭之外,更久远的地方就再也没见过了,至少他十六岁之前的日子是没有经历过的。
妹妹居安是在居平十岁的时候出生的,居平的娘身体不好,老得病。村里的大夫看不好却还强撑着每次都给开许多药,后来居平的娘吃着吃着倒也觉得好像就是个怎么回事,不好不坏就行了。居平的爹爹叫居大维,他的兄弟姐妹几个多,这些长辈居平有喜欢的,也有讨厌的。
居平的爹平日里除了种田之外也会做些夹子,抓些小动物回来打打牙祭,改善生活。毕竟河鱼不是天天都有,猪肉也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得上。
这些夹子在居平还小的时候是不会用的,居大维也不敢让他用,生怕他把自己给伤着了。但是随着居平越长越大,已经是个半大小伙子的时候,居平才开始得以接触这些捕兽夹。
本来居大维是并不会做这个东西的,是因为一次意外,居家接待了个外面来的常在山林里居住的老猎人,为了感激居家对他的热情招待,所以就将一些特殊的技巧传授给了居家。
如此,居大维就学会这门技艺,平时抓些刺猬、兔子、獐子什么的是十分容易的,但是要抓体型大一点的野兽的时候,这便不好用了,有时候这些夹子就会被这些野兽给挣脱掉,还弄坏。
居平是很珍惜这些捕守夹子的,就如同他十分珍惜每一块做的香喷喷的烧兔肉一样。
这天,居大维在家中同妻子一起编筐,没有用竹子,用的是一种十分结实的野草。编出来的筐结实耐用,多余的还可以拿到别人家换些东西。
他知道居平一定会愿意领着妹妹去田垄上去的,顺带将那些夹子布在自家的田里附近什么的,隔了一晚明天就能有所收获了,运气好逮着兔子什么的就好了。
刚入夏的天气还不热,什么时候出门都不会觉得难受,居平领着妹妹去到田野上放夹子,爹爹给了他一个编好的筐,里面放了夹子,待夹子放好了之后在沿途的路上再搂些野菜回来,回来可以包汤圆丸子吃。
野菜可鲜了。
居平带着妹妹居安一道出门之前居大维还嘱咐他们早些回来,瞧着天色有些阴晴不定,一会儿阳光灿烂一会儿阴云压顶,呼吸之间总有种潮湿气闷的感觉,心里也有些烦躁,院子的鸡棚鸭棚里面的畜生就更是莫名的躁动。
居大维猜测今日可能会降下大雨也说不定,还是让他们早去早回的好。
居平满口答应的好好的,但是是否能听话那就说不定了,毕竟出了家门就跟个出了笼子的小飞鸟似的,那是到处都爱溜一圈。
倘若居大维还活着的话,他会觉得庆幸,还好居平没有听他的话早些回来。
村子里被淹了……
一场大水把八里村给淹没了,没人知道这水是忽然从哪里来的,也没人知道好好的为何它会忽然出现,从古至今虽然也有河水上涨的几年,但是也不会像是如此夸张的铺天盖地而来。
恰好发生在将午的时候。
居家吃饭的时候一向都是比其他人家要迟一些,居平在外面跟妹妹玩的正开心也就没有着急回去。但当他们发现周围开始汹涌而来的时候着急慌忙就往高处跑。
八里村的田野上有一处观望台,石头垒起来的,稍微给他弄的平整能爬上去,上面有根长杆子,观望台的高度比普通的房屋还要高上两倍不止,这还是村长要求建的,每次村里有什么事情村长总是喜欢站在上面说话。
可以说这处观景台是整个八里村最高的地方了。
不知道是不是天命,恰好居平和妹妹就在附近。
有水过来了他们两个慌不择路就想跑,但是显然他们的速度明显比不上洪水的速度。
居平咬牙就爬上了那观景台,然后把自己的妹妹给拉上来。
得亏当初建造这观景台的村民都是实心人,硕大的石头就连凶猛的洪水都推不动,像个大坟包的形状,平日里居平没少讥笑村长,弄啥不好,非要弄个坟包。站在坟包上发号施令简直了。
可是,正是这坟包样的村长命名的观景台,救了居平和居安两条命。他们两个在上面待了两天两夜,饿了就捞些肮脏的洪水喝,却从来没有想过要从观景台上下来,为了活命。
直到后来洪水的流速和流量逐渐变小了之后,居平觉得差不多已经安全了他们才慢慢的从观景台上下来。
但是即便是这样,洪水的深度凭到了居平的大腿位置,他让八岁的妹妹坐在自己头上,观景台上的那根长杆已经被他抽下来当作拄棍了。
他们没有选择去往别的地方,第一反应还是要先回到自己的家。尽管他们已经不知道家里是个什么情形了。
居家的房子也是老房子,从祖辈那代就开始住了,例外翻新修葺不知道多少次,已经是相当脆弱了,但是就算是再好的房子,也禁不住这样的洪流。
从田野上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家里赶,田里的庄稼在浑浊的洪水中飘摇,许多树杈树枝木头乃至石块什么杂七杂八裹挟的东西都在朝着洪水流去的方向被推去。
放眼望去,一片汪洋,过往远近高低各不相同的屋舍已经不见了,居平走出田野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样一幅景象。
木着脑袋带着妹妹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可是走到已经确定这就是自己家的位置的时候,却发现洪流之中已经再无家的踪影。
居平悲从中来不禁的放声大哭,妹妹居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许是害怕或许是因为腹中饥饿,又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哥哥哭了,于是居安也跟着哭了起来。
居家父母连同房子一起被冲走了。
美丽的油菜花原野消失了,捕兽夹子连同小动物一起也消失了,居家的房子被冲走了,居平的双亲不见了。除了妹妹,居平觉得自己已经是一无所有。
在自己的家处待了半天,直到暮色四合,天色暗沉了下来。带着妹妹,居平消失在了夜色里,逃难去了。
居平知道这洪涝是天灾,但是若非平时杀孽太多,老天爷怎么会来收了他们八里村?他固执的觉得自己的父母连同那些村民是被老天爷有意的带走了,他投机取巧逃过了一劫。
如果只剩下居平独自个儿的话,他是肯定不想活了,可是有妹妹在,妹妹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他必须得做出哥哥的样子,他要保护妹妹。
自此,在逃难的路上,居平和居安都伪装成了不起眼的,没有丝毫存在感的人,混入了人堆里,一旦发现了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即刻逃跑。
难民之间为了争抢食物打的头破血流是十分正常的事情,每逢居平看到大人们打架的时候都会默默的逃到前头去,趁着人还没赶上,什么能吃的东西都悄悄纳一部分然后塞进居安的嘴巴里。不管甜苦都硬是逼着她将东西吃下去,毕竟或者才是最重要的。
就这样,他们两个有时候跟着大路上的人,有时候跟着小路上的人,多与妇女老人为伍,苗头不对就立即潜入别的地方消失不见。
在长达半个多月的逃难生涯中,居平觉得这半月的漫长程度比他前十几年的人生还要漫长。
在这个半个月中,年纪尚小的他已经体味到了什么人生百态。
最后,顺着难民们的方向,居平和居安一同进入了广川县城。
路上的难民都说,知道进入了广川县城就有的救了,县城里没有被水淹,县城里有许多好吃的,县城里柔软的床铺,县城里还有馨香的女子。
县城里有什么花样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想要跟妹妹有个暂时的容身之处,吃饱穿暖。出了八里村之后,居平才知道原来村长说的他们隶属于魏国管辖是真的,他们生活在魏国的土地上,朝廷会管他们的死活的。
听到那些大人们的议论,居平的心里充满了激动。
可是这种激动并没有持续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