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跟着李成美蹭了几顿饭,其间吐槽了李炎的种种恶行。他也只是笑,并不接话。
“我就像个混混一样。”可能是月光太皎洁,我突然意识到,这些年都是混着长大的。
“你本来就是好不好?”李成美说。
“哈哈哈,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
“我再也不能这样混日子了,我也要干点大事。像开个花楼啊。”
“噗。”李成美一口酒喷了出来。“咳咳,这也叫大事?对了,这段时间都没有听你提起七乐,你是不准备找他了吗?”
“七乐当然要找,但是花楼也是要开得。”
“阿笙,你说真的?一个女孩子开什么花楼啊?”
“哈哈哈,逗你的。”
“如果,如......”
“如果什么?”
“算了,不说了。”
“......”
李炎说得对,我确实没有摆清自己的位置。我只是一个平头百姓,跟王公贵族还是要划清界限的。至于七乐,就像是穆欣说得一样,有缘总会相见的。
我已经快要十八岁了,我不急着嫁人生孩子。我只想干点喜欢干的事情。当然,肯定不是开花楼了。
我悄无声息地回家住了,阿爹阿娘也善良的没有问我。
对此,我感到万分的满意。
花慕严已经大半个月没有出现了。福满楼的生意每况愈下。
我决定找个师傅,好好学医,将来福满楼关门大吉了,我好带着阿爹阿娘糊口啊。
李成美用他强大的人脉在长安城给我找了一个师傅。这老头每次看见我,眼神都毕恭毕敬,仿佛我是他师傅。
我去了两天就没有再去了。
还是得我自己找,找个说骂就骂,说打就打的师傅,打还是算了。我知道我的惰性,就是吃硬不吃软,要是师傅降不住我,我肯定啥都学不会。
这天,我终于找到了一家药房。看病的人从门口排到了街上,好啦!就他了。
我缠了那个老头七天,他都不教我。
“女孩子学什么医?你这个年龄也该回家抱娃娃咯。”
“你怎么好坏话不分呢?我说了我不收徒弟,更别说你是个女娃了。”
“再蹲在这里,我就放狗咬你了。”
“关门。”
“你怎么又来了。”
“癞皮啊,你走不走?”
......
其间我一直蹲在他家门口,不吵不闹,我是个能屈能伸的人。虽然很多时候我确实有点痞里痞气的,但是我要是认真起来,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是自己。
我在他家门口蹲了一个月。
一天,他终于说:“好吧。进来吧”
我一个激动晕了过去。手里咬了半口的包子,打着圈儿滚了出去。
娘的,一个月没有好好吃饭,饿出病来了。还有,长安城的冬天,真他娘的冷。
我过上了两点一线的生活。早上天还没有亮就从家里出来。到师傅家去烧水做饭,晚上星星挂满天幕,药房关门了,就骑着我的小红马回家。我再也没有见过李炎,李成美倒是三天两头见。他时不时给我带点好吃的,药店的伙计们都说我是癞蛤蟆吃上天鹅肉了,这么好的福气还不知道待在家里,还出来学医受这罪。
每次我都辩解,但是没有人相信。我问过我自己,跟李成美混在一起是不是贪图人家的美色,但是我清楚地知道,他那么好,我从来都没有往那里想过。当然,他肯定也是。
我的生活整天满满当当,师傅给我规定了目标,每天要认多少草药,每天要背多少医书,要是完不成,就不许吃饭。我确实很忙,要是病人多的时候,我还要抓药,煎药,但是我突然觉得心里有个边边角角很空,没来由的空。就像是吃完了师娘做的冰冰凉凉的薄荷糖,嘴里心里都散发着冰凉的那种怅然。
那天师娘生日,师傅说今天不开门,吩咐我去东街买点羊肉,带两壶酒,我们四个徒弟开心地要飞起来了。
饭后,我们几个被师傅轰了,说他要和师娘过二人世界。
的确是二人世界。他们没有孩子,师傅最遗憾的事情应该就是自己是个大夫却治不了夫人不能生育的病。但是我最钦佩师傅的还是,几十年如一日的爱着自己的妻子。没有孩子也从没有动过纳妾的念头。有时候想想,身边的人,还都是很幸福的。
我阿娘常说:人这一辈子,如意的,不如意的,各占一半,人还是要学会知足,珍惜那些拥有的。不必执着于失去的,时光总会把重要的东西留下。
饭后,长安城里下雪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雪。那般纯洁,那般无暇。我喝了一点酒,感觉身体暖呼呼的。雪顽皮地落在我的睫毛上,我的头发上。我忽然有点想念小狐狸七乐,要是它还活着,雪地上就会有很多梅花一样的小脚印,我还有点想念穆欣,不知道慈恩寺的雪大不大,她敲钟的时候冷不冷,我的思绪像雪花一样满天乱飞。
我从东街买了阿娘最爱吃的杏仁糕,想象着阿娘吃到时开心的样子。她肯定会说:阿笙长大了,知道疼阿娘了。
没进门我就大声喊:阿爹阿娘,我回来了!
等我进门的时候,后院的桌子椅子盘子碎了一地,透过帘子,二楼的雕花楼梯,歪歪斜斜挂在半空。
二楼传来一阵阵打斗声。
我浑身颤抖着拿起鞭子走上二楼,楼梯上横七竖八地躺着那些无辜的人,有福满楼的厨子,有送菜的小二,还有那些我连名字都叫不出的女人。
“阿爹!”我亲眼看见那些黑衣人围着我阿爹,见我上来,迅速又将我围了起来。
“阿笙,你快走!快走!”
“我不走。”
“王八蛋!看我不杀了你们。”
那些人,招招毙命,一看就知道是经过专业训练的。
我的鞭子缠在一人的脖子上,被他一剑斩断。阿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还在流血,正和一个人打斗,身后一人趁阿爹不备手里的剑就要刺进阿爹的身上。
“阿爹!”我被围着动弹不得,正要跃过去替他挡了那一剑。
电光石火间,他就这么从二楼的窗户里飞了进来。雪白的光影在阿爹身后,一剑刺穿了那个黑衣人的身体。黑衣人轰然倒地,两腿一蹬,死了。
我们三个被围在了一起。阿爹胸口的血,大股大股地开始流,他实在撑不住了,单膝跪在了地上。
“阿爹,阿爹,你不要吓我!”我一把扶住他。
就在这时,我的眼前,一把剑逐渐变大,仿佛要刺进我的眼睛里。我来不及闪躲,忘了反应。一抹雪白,挡住了锋利的剑。
再睁开眼,李炎一脚踢开了那个黑衣人,那把原本要刺进我眼睛里的剑刺穿了他的左胳膊。剑在肉里严丝合缝地贴着,好像原本就长在里面一样。血一直顺着白色的袖子涌了出来。
“李炎!”
“叫什么叫,老子没事。”他还朝我笑,我看见他额头上的冷汗像水珠一样冒了出来,嘴唇开始变得铁青。
这时,一大堆官兵从楼梯上挤了上来。
簌月也来了,她几步上来扶住李炎,眼泪如泉涌。不住地喊着王爷。
阿爹躺在我的怀里,呼吸缓慢。
李炎在昏迷之际,让人将我阿爹抬去颍王府治疗。让那些官兵守着这里。
所有的事情发生就在不足一刻钟,就像是梦,但是周围的斑斑血迹和打斗的痕迹,告诉我,这不是梦。
我身上的伤口火急火燎地疼,但是胸口像是压了几块大石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想哭,但是气短的哭不出来。
阿娘呢?
我腿软的几乎是爬进后院的,雪还在下,我阿娘睡在后院的积雪里,已经被雪给盖了一层,身下的血染红了半个院子。我慌忙地将雪往边上扒,抱着已经冰冷的阿娘,“阿娘,阿娘,阿娘!”我不知道我叫了多少声,她再也没有醒过来。
“阿娘,你看看,我给你买的杏仁糕。还热乎着呢,我给你拆啊,哎呀,被我压碎了,我给你重新去买好不好?好不好阿娘?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呀?好不好?”我知道阿娘再也不会回答我了,她再也吃不上我买的杏仁糕了。
我总是一有点事情就屁颠屁颠地跑去告诉阿娘,比如,哥哥勾搭了哪个女孩子,我看见了黄头发蓝眼睛的人,阿爹吃饭不洗手......
我总是上茅房也要报告阿娘:阿娘我去茅房了。我娘我去解手了。阿娘我去尿尿了。每当这时候,阿娘总是会说:你烦不烦,这种事情你自己悄悄解决就好,不用告诉我。
我总是被阿娘嫌弃不会做女红,她每次说,我都会告诉她:我有一个心灵手巧的阿娘,我还怕什么?反正我想穿什么,阿娘总是会做给我的。
......
我阿娘就在这个冬天,睡在了长安的雪地里,再也没有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