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绉攥紧拳头,提醒自己要冷静。他清楚,李青萍迁怒于李月娥,是因为他们母子在衡山大闹一场,让衡山派折了面子还吃了亏,若自己再出面维护,只会适得其反,让李月娥吃更多苦头。想了想,开口道:“原来衡山派就是这么对待忠心耿耿的弟子的。月儿,这就是你心心念念、不愿离开的师父,她就是这么对你的。”
李青萍闻言更加恼怒,斥道:“这是我衡山派家事,不容外人插嘴。请沈掌门自重,不要妄想挑拨我师徒!”
沈绉接道:“前辈怕人挑拨,说明你完全清楚自己做得很过分。若是问心无愧,何惧别人挑拨?”
“一派胡言!”李青萍剑指沈绉。沈绉说得不错,对于李月娥,她并不能做到问心无愧。她对李月娥要求苛刻,更多时候是为了衡山派,就像今天,为了衡山派,她绝不能成全李月娥,一定要留下她。
“晚辈非是胡言,晚辈只想跟李前辈论理。月儿有父有母,不管是否仍活在世上,他们都是她的父母,即便是你把月儿抚养长大,你也没有资格打骂她,你征得她父母的同意了么?不要以为你养了她,就可以任意摆布她,她不是你的奴隶。”
李青萍说不出话来,她从未想过责罚李月娥时其亲生父母会怎么想,她完全将自己当成了李月娥的双亲。
李月娥知道沈绉口才了得,见他借机教训她师父,心知不妥,忙道:“沈郎,你不能这样说我师父。师父把我抚养成人,在我眼里,师父就是我的亲生父母。”
“子女不是父母的私产,徒弟更不是。即便是亲生父母,无故虐待子女,也有违天理。父慈子孝,父慈在先,子孝在后,父不慈,子何孝?”沈绉道,瞥了眼他娘和祁珏。
林芷知道儿子借题发挥,意在祁珏,道:“阿麟,不管什么事,以后再说,眼下离开要紧。”
衡山众人这才回过味儿来,沈绉扯这么多,是影射其生父祁珏对他不慈,看来这对父子不是一条心,可仍然不能排除沈绉帮助祁珏出逃的嫌疑。
衡山五子一番商议,决定让刘雄和李月娥顶替五子中受伤较重的两人,如此一来,林芷出招必然有所顾忌,其余弟子则捉拿祁珏,并防止沈绉施救。
全新的五子剑阵成型。
林芷不由皱眉,对持剑而立的李月娥道:“李姑娘,我知道你师命难违,可你是否想过,若我伤了你,阿麟必然怪我,若你伤了我,阿麟也不会原谅你,你这么做,不是让阿麟左右为难吗?”
李月娥何尝没有想到这些,可是师命难违,只得强忍内心挣扎,凄楚道:“前辈见谅,月娥固然不愿伤你,可也不能眼见师父受伤而不顾。刀剑无眼,月娥不会手下留情,还请前辈千万保重,也不要手下留情。”
林芷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准备动手。
沈绉万分着急,张开双臂护在林芷身前,大声道:“且慢!衡山派不就想要祁珏的命吗?把祁珏交还给你们,不要对我娘动手。”
“怎么可能?祁珏不是你生父吗?”衡山众人表示怀疑。
“这小子诡计多端,当心他耍花招。”有人提醒道。
“阿麟,你胡说些什么?”林芷也不高兴。
“娘,衡山派是月儿的娘家,如果要在衡山派和祁珏之间做选择,我选衡山派。我不希望娘受伤,所以请娘不要再护着祁珏,这本就是衡山派跟祁珏之间的恩怨,跟咱们无关。”沈绉劝道。
“没想到你为了一个女人竟然……好,好,好得很。娘就是要护着祁珏,我倒要看看,你要如何为了一个女人,跟你娘作对!”林芷气得声音都提高了八度。
“林姐姐,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祁珏几次三番害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才放他一马。如今他遇到麻烦,我袖手旁观,也劝你不要插手,你竟然觉得我是在跟你作对,咱们母子非要走到这一步田地么?祁珏必欲置我于死地,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既然你选择他,我尊重你的选择,也请你尊重我的选择。”沈绉声音低沉,听起来却分外地冷漠。
林芷只觉得心底发凉,周身发寒,浑身如坠冰窖。原以为母子天性,血脉相连,即便分离二十多年,依然会血浓于水,现实却叫人心碎,他这么冷酷绝情,到底像谁呢?自己真的要为了祁珏而跟他反目吗?
林芷沉默的时候,祁珏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我就说这兔崽子不是我的种。阿芷,我看不用带他去滴血验亲了,他这个样子,活脱脱一个小癞三儿,就让我死在这里,好让你们一家三口团聚吧。”
祁珏此言一出,众人均感意外,沈小七生父另有其人?
沈绉不由皱起眉头。
林芷摆开架势:“阿麟,你先让开,等娘打发了衡山派的人,再跟你讲。”
沈绉没有应声,反而对李青萍道:“李前辈,晚辈可以为衡山派除去祁珏,条件是月儿必须嫁于晚辈为妻。”
李青萍冷笑:“沈掌门的好意,衡山派心领了,可惜,衡山弟子绝不会嫁给品行不端、说谎成性之人。”
沈绉嘴一撇,皮笑肉不笑道:“既然衡山派如此清高,那就不要欠我这个说谎成性之人的恩情。晚辈记得,六年前的武林大会上,李前辈身中剧毒,性命危在旦夕。晚辈曾为李前辈寻得一半解药,现在晚辈想讨回这份恩情。”
“沈掌门要什么报答?除了月儿,衡山派都可以答应。”李青萍道。
“这可是你说的,我要命,你的半条命。”沈绉的笑容冷了下来。
李月娥大惊,刚要向沈绉求情,李青萍就道:“好!尽管来取。”回答得颇有骨气,李月娥的心不由揪起来。
沈绉却阴转晴,轻声一笑,道:“当年李前辈的另一半解药系天女教所赠,彼时天女教尚是我娘当家,算起来李前辈也欠我娘半条命。这样吧,我把李前辈欠我的恩情转赠给我娘,你就还一整条人命给我娘好了。”
林芷眼前一亮,如此一来,不用动手就可以救出祁珏了,忙道:“我要祁珏的命。”
衡山众人感到不满,却也无奈,如果不是李青萍拒绝沈小七,惹恼他转向林芷,也不会出现这种局面。
李月娥庆幸沈绉不是要她师父的命,却也觉得不该放了祁珏,出言质问沈绉:“你明知祁珏罪大恶极,害死不少衡山弟子和天机弟子,还害过你,为何还要救他?”
沈绉道:“救他一时,不代表救他一世。这次救他,是还我娘的恩情。”
李青萍与其他四子商议后,道:“衡山派恩怨分明,既然欠天女教一条命,今日就且放过祁珏这恶徒,来日绝不手下留情。”
沈绉躬身一揖:“多谢李前辈!”
李青萍暗恨沈绉做事太绝,放走祁珏,故意对李月娥道:“月儿,你选择留在衡山派,为师甚感欣慰,不过你与沈掌门的纠葛,已经闹得江湖上人尽皆知,为免有人说闲话,为师要你立个誓,今后绝不再与沈掌门来往,以免纠缠不清。”
李月娥一惊,心如刀割,要她与沈绉断绝关系,如何能做到!不由悲切地叫了声:“师父!”
李青萍见李月娥没有立即遵从,心中不悦,板起脸道:“如果做不到,现在就跟他走吧,永远不要再回衡山,为师就当没有你这个徒儿。”
李月娥忍不住看向沈绉,期望足智多谋的沈绉能化解她眼下的困局。
可沈绉只是呵呵笑道:“师父,你不用这么为难,发个誓而已,更可笑的誓我们都发过,也不在乎多这一个。”
李月娥顿时感到绝望。
沈绉慢慢踱到李月娥跟前,问道:“当初你逼我拜你为师,我并不情愿,后来你还逼我发誓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可有此事?”
李月娥不明白,沈绉为何在这种时候提起陈年旧事,但见他背着双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还是点了点头。
沈绉继续道:“当时我说,‘你是女的,怎能为父’,你说‘女子为何不可以为父’。我想请教衡山的众位前辈,且不论磨镜之类的掌故,女子是否可以为父,双亲之一的父?”
衡山五子没想到李月娥以前竟如此顽皮,只得无奈道:“女子为父,亘古未有之事。”
沈绉狡黠一笑,道:“贵派乃名门正派,弟子皆是正人君子,自然不会有离经叛道之言行,那么月儿所说的就不是双亲之一的‘父’字,而是夫妇和顺的‘妇’字。她早已起誓要嫁给我,李前辈竟要她背誓,真是岂有此理。”
衡山众人哑口无言,明白掉进沈绉的陷阱里了。
李月娥有些懵,不敢相信沈绉就这样为她解围了。抬眼去看沈绉,只见火把的光投射在他脸上,随着火苗的跳动,他脸上的光也明明暗暗的。这一刻,她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要不管不顾地跟他走。
李青萍寒着脸把将李月娥拉到身后,指着沈绉道:“你用阴谋诡计骗月儿发誓,我绝不允许这错误继续下去。若你真心要娶月儿,须得先休掉那两房妻室。在此之前,再要纠缠不清,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沈绉嘴角一弯,满不在乎道:“月儿早已答应嫁给我,李前辈也答应了,还收了我一万两银子的聘礼,既然衡山派要单方面解除婚约,那好,先把聘礼退还给我。”
李青河只得将怀中装银票的木盒掏出来,递给沈绉。
沈绉看也不看,直接塞到李月娥手中,道:“俗话说,有钱能使磨推鬼,希望看在银子的份上,没有人再为难你。”
李月娥知道衡山急需用钱,看了看李青萍和李青河,二人均未反对,便接了盒子,道:“好,日后必定还你。”
“不用。”
“一定要还。”
“就当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吧,你救过我很多次,我想不起来还能用什么方式报答你。”
“你也多次救过我,我又该如何报答你?”
“不如,你以身相许?”沈绉调侃道,瞧了眼李青萍,“不成,李前辈不同意。”
“你……不要这般不正经。”李月娥脸上有些发烫,幸好夜间光线较暗,没人发现她脸上害羞的红晕。
“好。说正经的,我知道你们衡山派最注重名节和声誉,我无法娶你,这辈子都没有可能,这些钱就当损害你名声的补偿。”
李月娥遽然变色,不明白沈绉又哪里不对劲,气恼地将木盒扔向沈绉:“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损害我什么名声?这般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才是损害我名声。”
沈绉并不多做解释,只是将木盒交给李青河,道:“这是我给月儿备的嫁妆。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今后我不会再见她,我们师徒缘尽于此。”说罢头也不回地向小船走去。
李月娥心中一空,抬脚去追,却被李青萍扯住,随即双膝跪倒,哀求李青萍放行:“师父,求你放我过去,我要问他是什么意思,刚刚不还好好的吗,怎么说变就变?”
李青萍寒着脸骂道:“真是不争气的东西!他不过是一时兴起,才想着勾个江湖女子,未能得手便泄气而去,瞧那纨绔子弟的德行,呸!”
李月娥忍不住抽泣道:“他不是这种人。”
李青萍更加生气:“自古痴心女子负心汉,就属你最傻!”
小船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衡山众人也开始往回赶。
路上不免议论当日发生的事。
众人一致认为,沈小七就是个祸殃子,仅凭几句话就把江湖搅得乱七八糟。且不说翡翠山庄栽了个大跟头,人伤了,名声臭了,还招了很多仇家。就是衡山派也没落着好处,不光得罪了翡翠山庄这个实力盟友外加金主,还丢了要犯祁珏。尽管沈小七给了一万两银子,解了燃眉之急,但这钱是要还的,人家可是明说了,那是李月娥的嫁妆,若李月娥非他不嫁,最终这钱还是会回到他手中。
李月娥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除了双腿在机械地迈步,她想不明白,为何沈绉态度转变如此之快,为何师父今天格外不近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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