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德里格.博尔吉亚在一个温暖的午后见到了美第奇的武术教师,那是一张让他倍感陌生的面孔,但这个年轻人形容洒脱,举止从容,还有华贵而又典雅的衣着还是让枢机主教微微地点了点头,他甚至慷慨地允许这个年轻人亲吻自己的戒指。这不是对后者,而是对美第奇的,他在三个月前就与美第奇初步达成了协议,洛伦佐.美第奇的儿子乔凡尼将会得到一个教职,在三年后,他的姐姐会嫁给现教皇英诺森八世的儿子。当然,他需要来到罗马,和他的堂兄弟朱利奥,博尔吉亚的儿子凯撒,佩鲁贾公爵的继承人泰拉.巴格里奥尼一同在皮克罗米尼主教的膝下学习,等到十二岁,他们还会一起去比萨或是佩鲁贾读神学和法律。
少年们的友谊总是要比成人更纯粹一点,罗德里格这样的安排让他自己和美第奇都感到满意,除了烦不胜烦的皮克罗米尼主教。
“我这里快要变成育幼院了!”他大叫道:“我不是来做奶娘的!”
“你想做也缺乏条件啊?”罗德里格咕哝道,一边偏过头去,免得耳朵被歇斯底里的皮克罗米尼主教震聋。还有,什么是育幼院?
“好啦,亲爱的皮克罗米尼,”罗德里格无可奈何地说:“我把银宫给你。”
“那个银宫?”
“那个银宫。”
皮克罗米尼主教露出了怀疑的神色,罗马人都知道“银宫”是博尔吉亚的心爱之物,他从不在“银宫”招待不熟悉不重要的客人,能够在那里长居的人除了他自己就只有他的孩子,以及他的情人们。
“我简直可以说你是在羞辱我了。”罗德里格解释道:“我这几年大概没什么机会使用‘银宫’。”老西博(也就是教皇英诺森八世)疾病缠身,头脑迟钝,他身后必须有一个指挥,这个人不是罗德里格.博尔吉亚,就是德拉.洛韦雷。而且在这次教皇竞选失败之后,他还要重整旗鼓,捞取更多资本以预备下一次的教皇竞选,更不用说,他还是圣殿骑士教团的至尊大师,有着一整个教团的骑士、军士、农夫与神父们需要他关心照顾。
如果只有罗德里格,在他不愿意动用圣殿骑士以落人话柄的时候,他必须担忧家人的安全,银宫毕竟不是一座堡垒,它是加里斯都三世阿方索.波吉亚为自己在银湖边修筑的休憩之所,是一座精致、温馨而又广阔的建筑,它几乎没有围墙,也没有高耸的箭塔,被清澈浩渺的银湖与密集的杉松林所包围,刺客与雇佣兵可以轻而易举地突破其松散的防线。但如果有了博尔吉亚、美第奇与皮克罗米尼就不同了,无论是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的仇敌,都要考虑到会不会激怒其他的两个——洛伦佐.美第奇已是佛罗伦萨的无冕之王,而皮克罗米尼家族已经呈现出了野心勃勃的雄起之势——这注定了他们绝对不会宽容仁慈,确切点来说,他们正需要一些猎物来打磨一下自己的牙齿。
至于自己么……罗德里格抬起小手指搔搔额头,他经常做些不够庄重的小动作,让人们觉得他和蔼可亲,可惜的是皮克罗米尼主教丝毫不为所动,“那么你就别来了,”:他说:“还有你的……”他原本是想要说娼妇的,但想到其中一个是他学生的母亲,他还是忍耐了下来:“你的那些朋友。”
“当然。”罗德里格也不希望出现什么意外,不说其他,美第奇的武术教练就是个俊美的小伙子,虽然罗德里格认为自己的魅力无远弗届,但他从来就不测试人性,因为他知道它们有多么的脆弱。
安排完皮克罗米尼这里的事情,罗德里格就回到了自己在罗马城中的官邸,这里又吵闹又燥热,到处都是汲汲营营的苍蝇蚊虫,而罗马就是一块腐烂的肥肉,博尔吉亚枢机一边在心中满怀恶意地想象着,一边从一个不为人所知的偏门里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免得被那些急于逢迎拍马的人纠缠住不放。他从暗藏的柜子里拿了酒,亲自动手切了几块奶酪,准备度过一小段安静的时间,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秘书敲响了他的门,罗德里格叹着气,会让他的秘书在明知道他想要休息一会的时候来打搅他的事情一定不会是什么小事。
“谁?”罗德里格挑起他浓厚的眉毛:“海因里希?克雷默与雅各布?司布伦格?”
“是的。”他的秘书,也是高级顾问,杜阿尔特.布兰达奥俯身在枢机主教耳边说道:“两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
“那么说重要的是他们手里的东西。”
海因里希?克雷默与雅各布?司布伦格带来的正是那本在完成之前就受到了无数教会人士以及凡俗之人追捧的《女巫之槌》,他们在上面补充了许多细节,有些荒谬的就连博尔吉亚都看不下去:“将疑似女巫的人脱去衣物,装进木笼里,念诵一百二十遍经文,再将木笼拉起,如果她还活着,毫无疑问,魔鬼正在庇护着她,罪证确凿……如果她死了,就表示她是无辜的,就应当给她做圣事……等等,”他看向两位黑衣修士:“也就是说,她活着,是女巫!应当处死,她无辜,但也死了,那么还请告诉我,这样的审判有何意义呢?”
当然很有意义。两个修士交换了一个眼神,克雷默修士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大人,”他低声说:“女巫的财产,都是通过魔鬼,以各种邪恶的罪行获得的,所以……应该予以收缴。”
罗德里格.博尔吉亚发觉自己必须正视这两位多明我会修士了,就如之前所描述的,他们看起来并不凶恶,但他们所做的事情,却和将一群饥饿的野兽放进羊圈里没有什么两样,十一世纪的长子继承法几乎让女性失去了所能有的一切,但在十三世纪,限定继承法又让女性有了成为家长的可能性,女儿可以继承父亲的财产,妻子则可以继承父亲的,连续嫁过好几次的孀妇就意味着她手中的土地与资产会如同雪球一般地滚起来……而在《女巫之槌》里,无论是举报的人还是作证的人都无需承担诬陷的罪名,即便最后证明被举证为女巫的女性是无辜的,他们也不会有任何损失,但如果成功了,他们将会从女巫的财产里获得一份奖赏。当然,能够获得最大收益的还是教会以及当地的领主,大公和国王,他们不用再去苦恼如何劝说或是威胁那些不够听话的女人,只要一个举报人,几个证人,就能让她万劫不复。
哪怕她们没有令人垂涎的财产,或是有着青春的躯体,或是有着动人的容貌,“女巫之槌”也一样会成为悬挂在她们头顶的利剑,不服从的下场就是痛苦地被火烧死,只怕没有几个女性可以鼓起拒绝的勇气。或者,会有聪明人将“女巫之槌”当作复仇的工具,依照书上所说,女巫的家人也一样会被夺走财产,并且从他们的家里被驱逐出去。
而这个书,放在俗世的国王和大公手中,能够引发出多么大的灾难与祸患就连博尔吉亚也想象不出,没有一个国王会觉得自己资产丰厚,而每个国王都渴望着收回被分封出去的领地。
“请让我考虑几天。”博尔吉亚最后说。
两位多明我会修士有点失望,但无人引荐,他们根本没有办法直接见到教皇英诺森八世。
《女巫之槌》让罗德里格.博尔吉亚失去了休息的欲望,他伸手摇铃,召唤了米盖尔,吩咐他去“照顾”好那两位多明我会修士,如果他们的书也在德拉.洛韦雷那里出现了的话,就杀死他们,之前和之后都是如此。
他整理衣着,带上红色的四角帽,遮住将头发剔成“圣彼得式”后在发顶留下的一小圈空白,披上鼬鼠皮的斗篷,在被人发现之前登上马车去了教廷办公处,在门外他又遇见了杰姆.苏丹,一个年仅二十五岁的黑皮肤小伙子,他是一个异教徒,他与兄弟争夺苏丹之位的时候失败,不得已流亡到罗德岛寻求圣殿骑士教团的庇护,当然,在圣殿骑士教团的至尊大师是个博尔吉亚的时候,他的鲁莽行为很快就为圣殿骑士教团增加了每年四万五千个金币的收入,而后他被数次转移,从罗德岛到法国,又从法国到罗马……杰姆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囚犯,一直想用受洗改教,以及军事合作来谋求博尔吉亚的妥协与支持,可惜的是没有再比罗德里格.博尔吉亚更为锱铢必较,脚踏实地的人了,他不认为让一个异教徒甘愿受洗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空中楼阁般的谋划也不能给他,给圣殿骑士教团带来一枚金币。他注视着杰姆的时候温和的就像是一个屠夫看着他饲养的猪,他供给这位王子足够的钱在罗马城中肆意挥霍,却在关键问题上寸步不让。
杰姆也知道自己根本不被博尔吉亚放在眼里,他之所以还算舒服的活着,是因为博尔吉亚,或者说,整个基督世界要用他去威慑奥斯曼土耳其,他在一天,就是苏丹位置的合法继承人,他在等待着的也是那么一天,如果有一天,他的兄长或是其继承人,又或是博尔吉亚的野心已经无法被罗马填满,他或许会有机会,带着军队攻入伊斯坦布尔。
博尔吉亚盯着他看了一会,没有再多说什么:“幸好这家伙已经二十五岁了。”他说,随即抛下为了这句话惊疑不定的杰姆.苏丹,施施然去忙自己的事情了——如果再加上一个杰姆.苏丹,皮克罗米尼一定会伸出双手,如同参孙扼住狮子的脖颈那样将自己活活扼死。
但他真觉得皮克罗米尼格外地擅长带孩子啊……
——————————————————————————————————————————
格外擅长带孩子的皮克罗米尼主教屈了屈手指,他对自己的数学有信心,但他必须确认面前的孩子是真的满九岁了,他比朱利奥大三岁,也是一个美第奇,但他不想成为一个帕乔利(擅长演算的方济各会修士),倒是很想成为酒神巴克斯的随从,皮克罗米尼主教怀疑他的脑子里确实如朱利奥(偶尔极其刻薄的)所说的那样装着浆糊,而不是脑子。他身上唯一值得称许的就剩下了脸皮,无论皮克罗米尼主教如何讽刺,训斥,他都是和和气气的,既不恼怒,也不惶恐,在注意到朱利奥作业过重的时候,他还会代为求情,“朱利奥还是个孩子呢。”他这么说,不过从来没有抱怨过自己的作业,也不拖延,问题是里面的错误让皮克罗米尼主教为之头晕目眩,想到不久之后,这个孩子还会担任教职,皮克罗米尼就对罗马彻底地失去了信心,一个连瞻礼日单都能算错的教士?
乔一点也不生气,他知道自己不够聪明,他的家庭教师很早之前就告诉过他了,在美第奇家族中,他这样的还真是很少,毕竟美第奇本来就是从银行放贷发家的,数学对于他们来说是一项重要的学科,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将来会成为一个教士而非继承父亲洛伦佐.美第奇的事业。不过这也很好啊,有着美第奇的支持,他最少,嗯,可以攀爬到枢机的位置,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做教士也要学习数学。
他愁眉苦脸地想道,或许他应该尽快给父亲写信,问他要一个擅长数学的随从。
乔凡尼(简称为乔).美第奇没有想到的是,在几天后,因为他堂兄弟朱利奥.美第奇一句无心的话——饮酒会导致孩子痴呆或是死亡,他就连最爱的酒也不能接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