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归堂闻言双目微眯,顺势将身子往前倾了倾,慢声道:“如此说来,也没有你们办不成的事了……”
那人冷色不改,只嘴角复勾了抹冷笑,而后又将手里那枚铭玉往桌案上重重一搁,于寂静夜色里发出一声脆响。
“那就要请王爷说来听听,是什么事了……”
……
圣上在宫宴之上突然开始剧烈咳嗽的时候,顾谨是人群里最镇定的。
整个太液池的文武百官都着急忙慌地想要上前关切圣上的龙体,皆被宁国公拦了回去。
“诸公这是想要犯上造次吗!”
诸臣想要离席是出于好心和关切,怎会甘心被宁国公扣上这样一顶帽子。
卫丞相冷冷哼了一声,便据理力争:“我等关切圣上龙体,国公如此做拦,意欲何为?”
宁国公未与之争论,只负手而立,语气淡然:“圣上的龙体自有太医照料,还轮不到诸公关切。”
圣上猛烈地咳嗽声再度传来,众人一寂,不约而同地往上首看去。
只见圣上一张脸透着惨白,好似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气,不只呼吸有碍,就连那胸口的龙袍都被他自己扯皱了。
皇后在侧显然也受了惊吓,手足无措间竟是方才宁国公的一句话给她提了醒,皇后忙定了定心神,呵斥身旁的内监与宫女:“愣着做什么,快去宣太医啊!”
内监与宫女顿时四散而去,太液池离宫门有段距离,他们知道如今圣上的情况不容乐观,若是晚了一时半会儿,那真是人人都要脑袋搬家的。
念及此处,整个太液池都乱做了一团,宫女内监急着去请太医,各家贵女被这混乱的场面吓得不轻,皆被冲散在一旁,亦有人跟着出了太液池。
本是混乱不堪的场面,众人皆耐不住性子,各自七嘴八舌,听不出是担忧还是叹息。
“皇后娘娘,太医已至!”
一道清寒之音传来,在这混乱声里听起来甚是清亮,好似晨起的白露霜,教人的心绪都不由地一宁。
闻着皆怔,不约而同地寻声看过去,正见太液池圆角之后转出来一名少女,一身素白衣裙在周边怡红快绿之中显得格外醒目,她面容清寒,眸子里清晰可见清辉闪动,一头秀发在夜风之中飞扬恣意,分明是个容貌迤逦的姑娘,却活生生多了一身洒脱。
众人皆不由地吸了口凉气,才有几人隐约想起来这姑娘好像是……顾元帅家的小姐吧?
却见顾谨并不在意身旁人的目光,只独自行进皇后身侧,边上两个小宫女不明其意,唯恐有人想要趁乱起事伤害帝后,竟也大着胆子往前挡了挡。
顾谨将她们的举动收入眼底,便小心翼翼地在离帝后十步远之处停下了脚步,她躬行一礼,言语却急:“皇后娘娘,陈太医来了。”
这话才落,众人便看见一个穿着太医服制的人于顾谨身后缓缓踱近,只见那人老实端方,生的竟也清秀,不过年龄不大,不是青年便是少年——正是陈相生。
顾谨回席之时便知道他已经到了,却知无缘无故,太液池的守卫不会放由他进来,便趁着方才混乱之际亲自出去将人引了进来。
圣上身旁的傅内监正急的焦头烂额,见状连忙上前两步辨认,待看清了陈相生的面容之时不由一喜。
“陈太医!”
皇后在旁张了张口,听见了傅内监此言才算是按下了心,只是陈相生年少,在太医院中并不得重用,更从未在帝后跟前露过面。
皇后自不放心:“你行吗?”
说这话的时候她将目光看向身边的圣上,只见圣上已经不再咳嗽,捂着心口的手也松缓了下去,竟像是晕了过去。
陈相生眉头一皱,也不顾是不是有人阻拦,抬步就上了帝阶,且语出惊人:“来不及了!”
皇后心中一凛,万没想到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当下再不阻拦,任由着陈相生到圣上近旁诊治,既没人阻拦,顾谨便也踱步上前。
陈相生执了圣上的手把脉,面色未展,眉头反倒是皱的又紧了些。
“气血阻遏,需以施针。”
顾谨同他郑重点头,顺手递上了陈相生的药箱。
陈相生抿抿唇,拿银针的手却微微一颤。
顾谨打量他一眼,当下也不说旁的,只道:“陈太医想必记得初见之时我同您说过的那句话。”
陈相生眸光一滞,继而化作了满眼坚定,他执针,缓缓刺入了圣上的额穴之中。
顾谨当时说的话是:陈太医年轻有为,的的确确是医者中的翘楚。
夜色虽重,重朝臣离着圣驾又远,但人群的注意力此刻都放在陈相生身上,便有不少人看见了陈相生将一枚银针扎入了圣上的脑袋。
“放肆!圣上龙体,怎容有伤!”
这话说的好似没经过大脑思考,寻常人家尚且知道以针刺穴乃为治病,今日在场之人皆是朝中重臣,焉有不知之理。
偏偏没脑子的还不似一人,当下有不少朝臣便开始随声附和,斥责陈相生此举是冒犯大罪,一时之间吵嚷不休,陈相生和顾谨都皱了皱眉。
顾谨侧目去看陈相生,只见他额头沁出细汗,她通晓医术,自然也知道此番医治不容有失,顾谨轻声细语:“你只管救治圣上,别管旁人在说什么。”
少女清音似雪,陈相生紧绷着的神经因这话而松缓下来,虽仍是目不转睛的在救治圣上,却郑重地点了点头。
顾谨侧首,正看见那朝臣之中带头起哄的人,竟是宁国公。
她不由地冷笑一声,这才静了心想明白了其中关窍,此刻陆承修和陆归堂皆不在,想必是她之前的顾虑已然成真,宁国公巴不得圣上崩于今夜,自不愿看着陈相生安安稳稳将人救治下去。
顾谨起身,一身素白衣裙于夜风之中竟起翩然,她不管身侧是不是坐着皇后,也未顾虑下头正滔滔不绝的是不是权倾朝野的宁国公,只清音起:
“道是医者仁心,诸位大人是觉得陈太医是在拿圣上的性命开玩笑,还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又或者说,是诸位大人想要拿圣上的命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