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谨的思绪猛然被拉回到半月前的那一夜:
那一夜火光起的时候,顾谨正在和陆归堂商量黄奢的事情。
那时她的话音儿才落下,便然听见外头有窸窣声响,伴着火光燃起。
那时候外头已然同今夜的场景一样火光漫天,一队人马正欲行烧杀抢掠之事,口中欢脱言语熙攘,再过一会儿功夫就能到近前来了。陆归堂瞬间关了窗户回身去拉顾谨的手,神情有些慌张:“谨谨,是山匪,我们快走!”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寻到顾好眠房门口的时候,却见山匪已经早一步到了此处,顾好眠警觉,睡梦中听到了声响,如今正同眼前的数十个山匪搏斗。
顾谨未加思索,闪身侧路,躲开了眼前的混战,想要去寻何氏与顾湘。谁知短短的路程竟比翻山越岭还难几分,才走了两步,眼前便有山匪围了过来。
陆归堂见状忙撤开眼前的力道,翻身一跃到了顾谨身边,将她护在了身后。他格开眼前落下来的一柄长刀,沉沉看她,却也明白顾谨不会不管何氏与顾湘,索性抽了腰配长剑,替她杀出一条路来。
无需言语,皆明对方心绪。
……
顾谨知道外头这样乱,定然是陆归堂带人攻将上来了,半月前还是山匪带人打家劫舍,不过半月光景,风水便轮流而转,如今黄奢不知是否成了困兽之斗。
顾谨心中自然也放心不下陆归堂,起身就要去开柴房的门,却听身后惠景和焦灼的声音响起来:
“你等等,你不会武功,外面这样乱,又是将士又是山匪,你这样冒冒失失地闯出去等于送死!”
顾谨忽然顿足,心中却升起了一个与今夜之事不相关的念头:什么时候自己也该跟着冷山学个一招半式了,免得总是拖人后腿。
惠景和的声音已经再度传过来:
“你快帮我解开,顾小姐,你快点。”
顾谨叹了口气,而后略一思量,上前解了捆绑着惠景和的绳索。
方才顾谨并未同他言明究竟发生了何事,所以惠景和定然不知道今夜之变是陆归堂与顾谨联手之计,这等境况下他却还能顾着顾谨的安危,倒是让顾谨觉得意外。
就算是认清了宁国公的真面目,那也不至于一下子成了个大义凛然之辈吧?
“记得上一次见面时惠小将军还是一副盛气凌人之态,如今看起来,惠小将军这性情,转的倒是很快?”
二人一路从柴房出来,门口看守已无,便知道是事情闹大了,人都去了前面。
惠景和寻了僻静道路引顾谨而行,他一面警觉着身边境况,一面去答顾谨的话:
“你被这帮山匪关上十天半个月,你也会转了性子。”
他这话答得不老实,分明是自己心里生了悔意,偏偏要嘴硬说是黄奢之功。
顾谨看破不说破,只心里生了些喜悦,一时间倒是将惠景和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害死李昌平的事儿放下了。
身边的打斗声越来越近,惠景和的脚步顿了顿。
“顾小姐,看样子咱们想直接下山是不大可能了,我带你找咸王去?”
顾谨点头,已然预料到想在这混乱的局面中逃下山去不大可能,左右她心中正挂念陆归堂,便应下了惠景和的话。
少女环视四周,见此时自己与惠景和处于山林之中,脚下乱石嶙峋,要寻到陆归堂恐怕还要费上一些时间。
她忽然心头一动,心中又有新的念头生起,“你可知道黄奢下榻之处?”
顾谨问惠景和,今日陆归堂应会行擒贼先擒王之计,若有冷山在侧,他们想必会直接去找黄奢。
“惠小将军是武将,想必读过《六韬逸文》吧?”
惠景和未加思索便点了头,他记得。
贤君之治国,其政平。吏不苛其赋敛,节其自奉薄。不以私善害公法,赏赐不加于无功,刑罚不施于无罪。不因喜以赏,不因怒以诛。害民者有罪,进贤者有赏。后宫不荒,女谒不听,上无淫匿,下无阴害。不供宫室以费财,不多游观台池以罢民,不雕文刻镂以逞耳目,官无腐蠹之藏,国无流饿之民也。
令之必行,必行则治道通,通则民太利,太利则君德彰矣!君不法天地而随世欲之所著以为法,故令出必乱。乱则复更为法,是以法令数变则群邪成俗,而君沈于世,是以国不免危亡矣。
主动作举事,恶则天应之以刑,善则地应之以德,逆则人备之以力,顺则神授之以职。故人主好重赋敛、大宫室、多游台,则民多病瘟,霜露杀五谷,丝麻不成。人主好田猎弋,不避时禁,则岁多大风,禾谷不实。人主好破坏名山,壅塞大川,决通名水,则岁多大水伤民,五谷不滋。人主好武事,兵革不息,则日月薄蚀,太白失行。故人主动作举事,善则天应之以德,恶则人备之以力,神夺之以职,如响之应声,如影之随行。
“你的意思是?”
顾谨忽然一笑,“没错,我们不去找咸王了,我最擅长揣摩人心,关于黄奢其人,还是想要争取一番,惠小将军可愿意帮忙?”
《六韬逸文》所述治国行善举,顾谨亦想要劝黄奢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惠景和默了默,已经能够明白顾谨之言,他如今在顾谨面前投诚,便是在向陆归堂低头。
可……顾谨善于揣度人心,他却不擅,若要他去劝说黄奢,只怕不成。他若有顾谨一般揣测人心的本事,也不至于被宁国公和陆承修利用,到头来落得今日这般处境。
顾谨看出惠景和的犹豫,连忙又劝:“不需要你亲自去同黄奢说这些,你只需要带我去就行了,只是不知道你肯不肯?”
惠景和稍稍敛眸,往山下看了一眼,今日若不管顾谨,凭他武功大可一走了之,不再管这定州山上的动乱,可……
惠景和定了定心神,转身便行:“那还不快走。”
夜色深沉,山路崎岖难行,却因惠景和的引路而少了几分踟蹰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