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们死。
这话从顾谨这样一个少女口中说出来难免让人觉得心中膈应,不仅惠景和柴昱愣了半晌,就连商故渊和冷山也侧首去看她。
这一刻,风尘恣意舒卷,星河散落漫天。
那少女孤忍而立,眸中的坚韧与决绝令人不由地多看了会儿。
惠景和回过神来,又问:“让他们死?”
顾谨未再回首看陆归堂,只又走近了两步,定道:“是啊,可这四个字,天下间有谁能做到?”
这话一出,众人才又一个晃神儿,心中对顾谨的佩服也不由地多了几分。
陆承修和宁国公现如今最想要做的就是除掉陆归堂,可他们若寻不到理由,就算如今占据了朝堂之位,挟令了天子尊驾,也不敢直接动手。
陆承修还是想要做皇帝的,若真无缘无故杀了陆归堂,会令天下人所不齿,民心若失了,帝位可危。
惠景和还正琢磨着这话,却听顾谨清音又起,有理有据:“你心中怨恨定州军营里的将士不肯听你的号令,而是心系国舅旧主,你于是心生憎恶,下令对国舅施刑。”随着顾谨此语,众人便又将目光放到了柴昱扶着的李昌平身上,只见他周身都被血水染红,淋漓鲜血,触目惊心。
“可即便如此,你还是担当不起谋害皇亲国戚的罪名,不敢直接下杀手,不止你不敢,宁国公和舒王也不敢。”
惠景和默了默,失了先前气焰,对比话亦不置可否。
咸王殿下和国舅的命,谁敢说取就取?
“这就是你说的交易?”惠景和皱了皱眉问顾谨,她的话他都能听明白,但顾谨的一番分析显然让惠景和处在了劣势。
“是,这对你来说,正是最好的局面。陆承修不敢动咸王,是因为他手里没有筹码亦没有理由,可若是咸王今夜私逃府衙呢?”
若是陆归堂抗旨逃离,罪名便由得人往他的头上按。
抗旨不遵、以下犯上、犯上作乱乃至谋逆!
只要今夜陆归堂离了定州府衙,明日便会被人安上各种罪名,成为大贞的罪人。这样的局面,显然是宁国公乐意见到的。
待惠景和想明白了这一点,嘴角不禁浮上了一抹笑意,这个交易于他而言的确有利,只要他今天晚上松松手指放了陆归堂等人离去,明天局面便会陡然翻转,陆归堂会成为众矢之的的。
“好!”惠景和几乎再无犹豫便答应了顾谨,众人见他这般痛快皆是一愣,没有想到刀相搏的局面被顾谨三言两语就扭转了乾坤,她究竟是多么能够揣测人心,才能够将这一番话说的恰到好处,诱惑之大,竟然让惠景和没有丝毫拒绝的余地。
顾谨亦微微放下心神,方才之言已经是她今夜所能够做出的最大努力,这话说来全是对惠景和有利,实则顾谨却还有一层为未言,便是为何她今夜一定要救陆归堂离开。
因为她心中也拿捏不准,谁知道今夜会不会有什么杀手刺客之类潜入府衙大牢,暗杀咸王呢?这种事,陆承修和宁国公都有可能办的出来。
感受到身后传来的饱含着深情的目光,顾谨再次回身,对上陆归堂的眸子,纵然明白顾谨今夜之言会将他推向更深的深渊,但陆归堂的眼神之中却没有半分的责怪之意,他知道,这是顾谨在穷尽此生之力护他今夜周全。
顾谨看懂了他的眼神,心中稍安,再次将目光转向了惠景和。
好在惠景和还算好糊弄,并没有想到更深的这一层,当下便放了陆归堂等人离去,李昌平受了伤需要及时医治,一行人没走太远,而是径直去了刺史府,柴昱的家。
柴昱在定州刺史这个位子上待了多年,家中已有妻儿,此时夫人是个憨厚老实的寻常妇人,生平都没见过这般阵仗,待得知来人是当今国舅和咸王殿下的时候更是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柴昱平日瞧着孤傲,对他这夫人倒是极好,连忙向陆归堂赔了罪,又亲自送夫人回房歇着。
客房之中几人都没闲着,陆归堂强撑了一路,如今的状况并不太好,商故渊正为他调息。
床榻之上,李昌平面若白纸,身上的血迹染红了床铺,刺史府上的下人一盆水一盆水地端过来,顾谨正为李昌平止血上药,亦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好在离朝之前陈相生交给她的药还都带着,皆是些救命的良药,今夜实在派上了大用处。
今夜天色已晚,柴昱虽派人去叫了大夫,可城中医者担心招惹上国舅,皆推脱不敢来。人心凉薄如何,不过就是守护了整座定州城数年安稳的将领会被自己守护的百姓弃之不顾。
叫不来人,只能将人交给顾谨,她医术尚可,又有冷山这等江湖人物在旁协助,几个时辰下来倒是将李昌平的性命保住了。
从客房出来的时候,天上星辉已然散去,晨阳将起,竟是过了一夜。
顾谨两日一夜间往返于定州和北疆之间,遭众叛亲离,经生离死别,跪求冷山,力救陆归堂,又在李昌平身上耗费了一夜功夫,委实耗去了她所有的心力。
才往台阶上行了两步,她便觉得一阵眩晕,摇摇欲坠开来。
一双温暖的手从身侧拖住了她,顾谨回头去看,只见陆归堂才刚换好衣衫,像是要来探望李昌平的。
她知道商故渊昨夜帮陆归堂调息了一夜,内力之事她不太懂,但想来甚是辛苦,如今陆归堂脸色比昨夜好了不少,但还是透着些虚浮。
顾谨见陆归堂不说话,这才恍惚间想起来他被水呛得久了的事来,她微微抬手府上了他的脸颊,柔声道:“我见刺史府里种了些薄荷,一会儿采来为你煎茶喝吧,只不知薄荷性凉,会不会太过刺激……”
她甚少有这般絮絮叨叨的时候,陆归堂听着一颗心都要化了,他顺势挽了她的手,淡笑着开口:“歇歇吧。”
他的声音依旧嘶哑无力,但听在顾谨的耳朵里,却只觉得有这句话,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