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归堂抿了抿唇,眉头间度上一抹忧色,夜色静谧,更显得人心头烦乱。
他扶了扶顾谨的肩膀,定定道:“那我回父皇身边照看。”
撂下这话,他便要回身离开,却又被顾谨唤住:“阿堂。”
她皱眉,思量许久才又再度开口:“我知你仁孝,可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他忽然一怔,“你说兵权?”
今夜圣上龙体抱恙,天下风云更迭替换只在瞬息之间,他为人子,关切父亲的身体应为头等要事,可偏偏他也为人臣,今夜圣上面前那几坛子酒若真真让龙体有什么损伤,天下大权,他争是不争?
若要争,此时思虑之事便应该是兵权。
陆归堂这般想着,袍袖之下的手指不禁攥成了拳,真要行至这一步吗?
他正出神,却被顾谨的清音扯回了思绪。
“不,不是兵权。”
陆归堂不由地一怔,不是兵权,那还能是什么。
顾谨低头,不经意抚了抚自己的发丝,眸色甚是沉稳,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慌张。
只见她上前两步,头一回主动拉了陆归堂的衣袖,男子的华袖触手本冰凉,倒让她触到了一丝暖意。
她正色:“今夜本是因为毓川见及皇后频频与姜柔疑说话,我才跟着生了疑窦,继而有了那些猜测。一番猜测并不难,只是还有谁会与我想到一处?”
不过一句话,却将陆归堂的思绪往更深处扯了一层,今日席上众人,谁会同顾谨一般注意到这等细枝末节之事?
良久,陆归堂双肩一颤,像是猛然想到了什么,连带着眉头也拧的更紧了些。
顾谨未言,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你是说宁国公?”
今日宫宴之上所有人都忙着三五成堆说闲话,压根没有几人注意到帝后在做什么,像顾谨一样思虑周全的人实在少之又少,就算有人注意到皇后拉着姜柔疑的手说了长时间的话,心里也不会多想什么。
唯有宁国公府不同,姜柔疑被皇后拉着絮絮叨叨说了那么久,郡诚公主和宁国公定然都发觉了其中的蹊跷,郡诚公主心有城府,宁国公更是老奸巨猾,顾谨心中推测之事,他们定然也想到了。
皇后无缘无故像姜柔疑献殷勤,若非少男少女的婚事,便只可能是圣上龙体欠安,皇后心中忧虑,才会心不由思地想要笼络宁国公府。
可宁国公权势已然滔天,除非许给姜柔疑皇后之位,否则何以被拉拢。
陆归堂抚了抚额,只觉得如今的情况真是越想越复杂,他不知道皇后到底同姜柔疑说了些什么,却已经明白顾谨话中的含义:
宁国公若是察觉事出有因,于他而言,这是一个莫大的机会。
陆归堂反握住顾谨的手,神色凝重:“我这就去查查宁国公此时有没有和皇兄勾结,若是有……”
顾谨顺势将另一只手往他的手面上一罩:“国舅爷虽远在定州,但我父亲回朝之时带回来的兵马尚在城外驻扎,边塞将士,未必敌不过袁常信的兵。”
陆归堂郑重点了点头,有顾谨此言,他心中顿时安稳了不少。
宁国公早有不臣之心,陆归堂今夜要做的不是关切圣上,亦不是为己夺权,而是提防这个手揽朝政的权臣。
顾谨见他事事明白,便也微微放宽了心,二人匆忙别过,各有各的事做。
陆归堂本事想要先回太液池探探陆承修的口风,谁知道才刚刚转过一道宫苑,就依稀听见前头有人低语。
他连忙摒了气息,于夜色之中掩住身形,细细看过去,身躯竟都不由地一震。
眼前二人皆负手而立,且面色凝重,正是宁国公和陆承修。
陆归堂紧锁的眉头却忽然舒展开来,嘴角噙着笑意,却又似笑非笑。此情此景,他脑子里想的竟然不是二人如何如何勾结,而是赞许起顾谨的远见来。
他早就知晓:她从不会杞人忧天,凡事见微知著,堪称一绝。
周围寂静一片,陆归堂抛却心中杂念,提起内力来仔细听了会儿,这才将二人的谈话隐约收入耳中。
只听宁国公长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我私下里问过太医,圣上如今的身子不宜饮酒,今夜皇后对柔疑多番暗示,大有想要许给她皇后之位的意思。”
陆承修的语气里可以听得出明显的慌乱:“国公之意呢,您答应了?”
宁国公冷笑一声:“那就要看殿下今夜肯不肯放手一搏了。”
“什么意思?”
又是一声冷笑,宁国公道:“我家柔疑等了殿下这么多年,若是殿下还没有思虑周全,老夫不介意买一买皇后的面子。”
又听陆承修静默两刻才又开口,像是已经打定了什么主意:“那国公想要本王做的是……”
“可调动袁将军麾下兵力的虎符,老夫可是早就送到了舒王府的。”
陆承修紧跟着一笑:“本王知道了。”
……
二人又说了些什么,陆归堂没有细细听,他深知眼下当务之急是要赶在陆承修之前出宫。
因这二人,的的确确生了不臣之心。
他回身调转了方向,夜风寂寂,打在人的身上,送来丝丝寒意。
陆归堂顿了顿足,只在太液池外站了一会儿,却并没有抬步进去寻顾疆元商议计策,而是转身另寻小路,以酒醉为由径直出了宫门。
太液池内,卫毓川和佩环苦等不来顾谨,心中已经开始着急,却又要一边应付着卫夫人的询问、一边应付着何氏在旁边的唠叨。
她只敢说顾谨是喝多了酒出去透透气,别的并不敢多言。
终于在何氏连声询问之中等到了顾谨回来。
何氏睨她一眼,言语里尽是讥讽:“瞧你平日里比湘儿能耐不少一样,却不想也是个不胜酒力的。”
顾谨冷冷看了看何氏,不由轻笑出声:“好歹我现在还能站在这儿同您说话,湘儿可是神游梦乡许久了。”
何氏被这话一噎,只得侧首去看身边倚在椅子里谁的香甜的顾湘,而后堪堪扶额。
顾谨趁此空隙便入席落座,卫毓川搅着手帕,语气已经焦灼:“如何了。”
顾谨抬头去看上首依旧自斟自饮的圣上,又看了看那舒王与咸王两座空空的座位。
“尽人事,听天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