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归堂的目光继续往下看,嘴角的笑意便忽然僵住。
商故渊看出他神色不对劲儿,便凑了脑袋过去看,却见那花笺之上只清清然一句话:
“朔北无燕喃。”
商故渊挑了挑眉,“什么意思?”
忽觉身旁男子传来沉沉笑意,连带着那肩膀都颤了两下,在这烈阳下显得很是不合时宜。
商故渊歪着头看陆归堂,既看不懂这花笺上写的什么意思,又琢磨不明白陆归堂为何发笑。
却见陆归堂已经将那花笺小心翼翼地收入信封之中,揣在怀里视若珍宝。
男子满是佩服的声音传过来:“可真有她的。”
顾谨这信既然是写给陆归堂的看的,商故渊看不懂倒实属正常,二人经历过太多事情,有过那“人人可见庭堂燕,不悔生于大贞国”的此生之志,有些事情无需言明,却能够戳中对方的内心。
顾谨这句话正是如此。
朔北无燕喃。
朔北无燕喃,何处有燕喃?汴梁城中有燕,定州城中也有燕,顾谨是在说陆归堂若想要与她一同实现此生之志,改换这铁血王朝,就不要去朔北,不要去北疆城,安好定州局势,自有相见之日。
亏得陆归堂一句一句皆是“谨谨我想你”,她的回信却又用天下安危来压他。
这女人真是无情。
陆归堂心中弯弯绕绕的想了一会儿,嘴角的笑意却越来越遮掩不住,他揣着那炙热的花笺又转身回了城墙,似看到顾谨提笔之时嘴角凝着的那一抹笑意。
陆归堂吩咐商故渊:“阿渊,让王彦才点兵,今日定要将袁常信再逼退二里地!”
“得令!”
烈日不息,从定州至北疆,厮杀漫天。
而那战火硝烟中怀揣天下的有情人,却心心相连,不改朝夕。
——西北战火不歇,汴梁城中的人心亦惶惶。
城中最权势滔天处,宁国公府。
陆承修一身华服,脸上神情阴郁,“国公不是说定州大势已去,山匪作乱、李昌平生死不知,凭陆归堂手里那五万兵力抵挡不了几日了吗。为何袁常信去了这些天,连定州城的城门都没叫开?”
宁国公淡淡抿了口茶水,神色淡淡,“殿下别着急啊,那定州毕竟是李昌平守了多年的地方,咸王殿下垂死挣扎一番,也耗费不了太多时间了。”
陆承修闻言冷冷瞥他一眼,话中冷意更甚,“可我怎么听说,这一次就连黄奢都带了山匪帮陆归堂,袁常信领着兵连连退节,国公,再退就退到汴梁来了!”
宁国公笑看他一眼:“殿下心急了?”
陆归堂一甩袍袖,看着宁国公一副笑相只道:“我如何不心急,那北疆城里,可还有顾疆元父子,朔北离定州不过三日路程,若是与圭氏的战火一停,他们折返回来助力陆归堂,你我还能安稳汴梁?”
宁国公意有所指,“那朔北的战火哪儿那么容易停歇了,殿下以为赫连齐这个王子是吃白饭的?前几日探子才来报,说是赫连齐夺下了缺月池,顾疆元重伤,一条命险些都要丢了,哪儿还有余力去帮咸王。”
“国公或许不知道,几日前有人策马从定州城直入朔北,救下了在缺月池下陷入埋伏中的顾好眠。”
宁国公将身子微微一倾,此事他竟不知情,“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顾谨。”
顾谨?
宁国公愣是想了会儿,才从记忆里找出来这个人,“是前时秋猎会上险些赢了老夫四物剑的那个少女?”
眼见得陆承修点了点头,宁国公心头的疑惑却更甚,区区一个小女子,尚不及姜柔疑年长,怎么就有能耐从战火之中救下顾好眠?
陆承修见自己的话终于被宁国公听了进去,这才冷哼一声,“国公不要小看她,她可不是一般的女子,探子报来的消息称她身边有一个江湖人士暗中保护,据查,那人是燕契阁阁主。”
宁国公嘴角的笑意明显一僵,燕契阁?虽是江湖门派,大贞上下却无人不知。
这顾谨……又或者说是陆归堂,竟然和江湖门派扯上了联系?
“既然如此,殿下不防走一趟丞相府,看看卫丞相知不知咸王软肋。”
陆承修一凝,这法子虽阴险了些,却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从前陆归堂在汴梁的时候就几次三番得卫丞相助力,顾谨更是与丞相府频繁往来,亲近之人必知软肋,倒是可以一试。
陆承修再未多言,起身便出了宁国公府,他走后,姜柔疑缓缓踱步而来。
少女一身华贵,鬓上的流苏在夜风中摇曳出声。
她目送着陆承修的背影微微挑眉,“顾谨?”
……
丞相府。
昔日的钟鸣鼎食之家如今却显得落寞,府门之外有禁军守卫,为整座府邸添一份肃杀之意。
不只这一处府邸,现如今汴梁城内有半数朝臣府邸皆是这般状况。
陆承修策马行至近前,那守卫便自觉将门让开,他推门而入,眼望着昔日一处华庭,隐隐约约还可以听见廊檐之下燕声啼喃。
“久不见丞相,竟不想丞相过得甚是清闲。”
陆承修到丞相府的时候,卫丞相正在庭院里捧了本闲书细看,一旁卫毓川正为父亲煎茶,忽然听见陆承修的声音传过来,那端着茶盏的手颤了颤,面上却未显露太多。
卫丞相抬眸,看着来人身漫暮色,竟不由一笑。
“还得多亏了舒王殿下给老夫这份清闲。”
自陆承修披甲胄入宫那日起,朝堂之上不满陆承修与宁国公行径的朝臣便尽数被他们软禁在府,卫丞相可称首。
陆承修闻此言也不再与之寒暄,只敛了笑意在石桌旁坐了,正色道:“相爷或许不知,国舅李昌平重伤生死未卜,陆归堂人入刑狱,你们视作女儿的顾家二小姐,骗了我的人,打了我的衙差,劫了大狱。”
卫丞相与卫毓川闻此言只微微沉默了一会儿,并未有别的惊讶情绪显露,似行此事的人是顾谨,事情便由不得人惊讶。
卫丞相笑,“哦?那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