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冬初二,这是一个好日子。
宜嫁娶,宜移居,宜开市,宜安床,宜冠笄。
汴梁城新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加之大贞上下喜事连连,百姓们心中也欢喜。
百姓欢喜了,街上的人就多。
从顾府角门出来的这顶小轿晃晃悠悠转过了几条巷子,终于行到了大街上。
若非顾谨被绑着,定然要抬手抚抚额,同时心中将这轿夫骂了几遍,不知道康家对这桩婚事是有多么敷衍,更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找的轿夫,这轿子晃得她头都晕了。
从顾府到城南康府这段路程不算太近,但顾谨坐的这顶轿子还没怎么走多少路程,汴梁主道上,却有一片哗然声起。
一匹骏马在街上飞奔而行,所过之处一片狼藉,百姓们吵嚷不休,那纵马之人却浑然听不见,只顾将座下马匹撞上下一个挡路的摊子。
一个卖冬果的摊商竭尽全力地想要去护自己那一摊果子,仓皇之间险些被马蹄踏地,幸得马上那人及时拉了缰绳,马声长鸣,随即那人下马顺着势头将那摊商一扯,才算幸免于难。
“你你你这毛头小子,怎么能在这闹事里纵马疾行!”
这摊商年纪不小,见马上之人是个晚辈后生,便忍不住想要指责几句。
大贞有矩:闹市纵马,若致人伤亡,可论死罪。
那纵马之人神情冷漠,转身就上了马,这摊商耽误了他的时间,他心情很不好。
摊商还要再拦,却听那纵马而去的男子远远传来一句话,当即闭了嘴,往长街一跪,喃喃有求饶声。
那纵马男子说的是:
“若有什么损坏,烦劳去咸王府领赔偿!”
其余围观的百姓们瞪目结舌,咸王府?
“这人是咸王府的人?”
“莫不是商家小公子吧?”
“商家小公子我见过,不长这样。”
“那是……”
一时间,汴梁主街炸开了锅,那纵马闹事之人乃是当今咸王殿下?
这都是些什么青史留名的惊天笔谈!
他们却不知,这一天更惊天的事儿,还在发生的过程当中。
陆归堂策马长街,待转出了主街之时,终于迎上了他心心念念的那顶花轿。
骏马嘶鸣,惊了抬轿子的轿夫,也同样惊了轿子上的少女。
轿夫和媒婆都不认得陆归堂,见到这番情景还以为是哪家的浪荡子弟无耻宵小冲撞冒犯,正待发作呵斥。
何氏不在,赵媒婆自然又开始装腔作势:“哪里来的无耻狂徒,竟然敢冲撞新人的花轿,你可知道这是城南康家的媳妇,顾元帅府的小姐!”
陆归堂高坐马上,对着那发飙的赵媒婆沉沉一笑:“有劳告知了。”
赵媒婆一愣,没想到这人会是这般态度。
刘婆子见状连大气儿也不敢出,只怕多说两句话会被陆归堂的马蹄踩踏在下。
云绦却已经惊喜出声了:“王爷?”
王……王爷?这丫头胡说八道些什么呢,这纵马长街险些冲撞了顾家二小姐的浪荡子弟是王爷?
彼时街上人多,并不只赵媒婆和抬花轿的这一群人,还有不少百姓围下来驻足,听得云绦喊的“王爷”二字,忍不住心头颤了颤。
陆归堂并未耽搁,而是翻身下马,男子今日未着广袖锦袍,而是一身轻简骑装,袖口束了银甲,收尽平日一身懒意,更添几分凛凛风气。
他略过长街,无视众人的目光,径直走向了那顶花轿。
男子眉头一皱,干脆扯了轿帘。
布帛断开的声音在空中炸开,惊得人耳膜一阵伏彼。
花轿之中,顾谨沐晨阳一身,眸中亮色与男子交织而过,雪碎千山,纷繁一世。
看热闹的人有两拨,一拨是不知道轿子里的姑娘便是顾元帅府的二小姐的,另一拨是知道顾谨是谁的。
那拨不知道的便张了张下巴,竟没见过世间有这般气度的小姐呢,难怪咸王殿下会来抢亲。
那拨知道的心里也有念头:早该想到当日皇家秋猎会上名满汴梁的少女不会止息在这仲冬碎雪里。
……
另一头,陆归堂倾身一展,将少女容姿挡在了身前,他欣然一笑:“谨谨,我来了。”
顾谨眸光闪了闪,她还以为陆归堂这两日没有消息是去接她的书信了呢,岂料他会这般堂而皇之策马长街,竟来拦了她的轿子!
“你……”
“别说话,我带你走,没带府卫,自己来的。”
说这话的时候,陆归堂小心翼翼地替她解了缚手的绳索,待看到那触目猩红的时候不由心中一疼,呵出一口白气。
顾谨吸了口气,她本想问他不怕圣上责怪吗,不怕御史参奏吗,不怕百姓流言吗,他却只轻描淡写一句,便去拉了她的手。
男子掌心温热,暖了少女一天寒秋。
赵媒婆看着眼前一双男女,双腿竟忍不住颤颤,但念及她上至亲王下至百姓的引以为傲的事儿,竟不由得生出一股勇气来,便鼓足了勇气质问:“王,王爷,就算您是王爷,您也不能光天化日强抢人妻啊,这顾二小姐的夫家可正等着呢?”
陆归堂轻蔑一笑:“夫家?哪家的夫家?”
赵媒婆见他没生气,便不知道哪里生出更多的勇气来了,撇了撇嘴就答:“自然是洗马康家,城南的康大夫。”
陆归堂“哦”了一声,做出一副了然神色,笑道:“你说城南康家,本王自然知道,如今那康府门前,可热闹呢,你们若是喜欢看热闹,可以过去看看。”
这话在众人听来并没什么不妥之处,毕竟康大夫在汴梁城内的风评如何众人心里都有数,今日他纳妾,势必要请了亲朋好友在府上热闹一番,康府门前热闹有什么好稀奇的。
唯独顾谨被陆归堂拉着的手一动。
少女压低了声音附在他耳边说:“你把康家怎么了?”
若真是寻常的高朋满座,陆归堂方才说起来的时候绝不会是一副那样的表情。
果不其然,男子玩味一笑,道:“抄家。”顿了顿,他又道:“不过不是我把他们怎么了,是圣上把康家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