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在昏明交界,简单的梳洗之后,绮世在灶台间寻了稻米,舂碎,开始熬米粥。
这一系列的动作完全是遵循身体的自然反应,绮世开始试着放任身体的记忆去做一些事情。
就比如说这古人的生活技能,她是完全弄不清楚,就多亏了潜意识来帮忙。
昨晚郑索接班后,她回房歇息,但也没休息好。梦融与她同屋,半夜发了梦魇,倒让绮世不时安抚方能安睡。
等到瓦罐中飘出阵阵米香,孙绍已经晨练归来。
他见到绮世灰头土脸,发梢还沾着晨露,却皱眉道:“你还真就只熬米粥,连个佐菜都不调制的吗?”
绮世面无表情,道:“公子,昨夜我有言在先,如果公子嫌饭食粗鄙,那还是请梦融负责吧。”
“不,还是你。”孙绍丢下这句话,自去打水洗漱。
这是什么态度嘛!绮世心中有气,随手又往灶台里添了两把柴火。
待粥微凉,天色微明。
前厅的竹帘已经卷起,绮世跪坐在饭案旁,用木勺为孙绍盛粥。
“啧!能把白粥熬焦,你真是来做侍女的吗?”
别看孙绍长腿长身,但喝粥的动作却极为斯文。他端着碗,轻轻吹着热气,细细的吃着。
绮世不搭腔,看到案几上的一碗残酒,挪身过去,就要取了泼掉。
“别动,我还没品透。”
“嗯?”
“这酒,你可识得?”
绮世低头闻去,残酒浅底,余香尚存。有一股……桃花香,又夹杂着丝丝甜气。
“此酒名为桃里香,会稽郡有一家酒庄,叫十三里半,专门产这种酒劲浅的甜酒。我小时候随父亲去时,偷偷尝过。“
孙绍放下碗,从身旁摸出一个小酒瓶,放在饭案之上。
绮世却出了神,只感到这酒气让人陶醉,想必与自己某段美好的记忆有关。
见绮世不解其意,孙绍急道:“让你准备早饭,其实是有话问你。这种酒是喝不醉的,而你昨天倒在桃树下,这瓶酒就丢在你身旁,你都忘了吗?”
“啊?”
“那时你已经没有了心跳,因为你饮的是毒酒!所以你必须要告诉我,在那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绮世最担心的局面还是出现了,她的记忆不仅支离破碎,而且还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空白。
但越回忆,记忆就越混乱,绮世感受到剧烈的头痛。酒碗失手,跌落在草席之上,她身体摇摇欲坠,几乎要窒息了。
电光火石之间,孙绍托住了她。绮世用手抓着孙绍的衣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汗水从额头流淌,渗入了眼睛。
“罢了,你退下吧。”孙绍失望道,他站起身回到了原位。
绮世用袖口擦拭汗水,艰难的站起身,轻飘飘的向外走。她知道此刻的自己一定狼狈无比,她开始厌恶这种状态了。
“唉,你太像一个人,太像了。”背后,孙绍送过来这句话。
绮世无心去猜测这句话的含义,我像谁呢?我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
“阿世,你不舒服吗?”梦融细细净了脸容,将秀发打散,正在用篦子梳理。
绮世点点头,从水桶里舀出一瓢清水,漠然的洗面。从前厅出来后,她在水井旁遇到了起身的梦融。
不可否认,梦融是一个美人。她生的容貌秀丽,美目流盼间带着妩媚,身姿亭亭玉立,此时如同出水芙蓉,更显美艳。
梦融瞧着绮世,见她脸色苍白,精神萎靡不振,不由得放下心来。
她本就存了争宠的心思,昨天一直如临大敌。现在来看,公子是决然不可能喜爱绮世了。
自己虽是庶女,但也曾享受过几年富贵日子。这琴棋书画略知一二,女红烹饪也面面俱到。
这绮世一看就是小门小户出身,哪能与她相提并论呢?
洗漱完毕,郑春娘招呼她们更换衣裙。孙府人丁不兴,但不代表没有场面要应付。
梦融先挑,身着了浅粉色的丝锦留仙裙,再配上银凤头簪。她本就是大户人家出身,此时洗尽珠尘,方显的明媚动人,算是极为标致了。
郑春娘也是眼前一亮,她对公子视同己出,所谓配备侍女,更是为将来婚配做铺垫。她见识到梦融的风姿,心中欢喜,更笃定自己的选择。
绮世穿了素裳,顺手摸着支银笄,插在发间,倒也清丽秀美,气质脱俗。
不知为何,郑春娘突然从心底叹了口气。自己女儿及笄之礼那天,还埋怨过自己让她穿的太过素净。无奈那时一家人随公子在会稽山中栖居,无处筹措时兴的衣裳。
郑春娘得知公子早上只吃了米粥,便道:“阿世,在外屋桌上有一只筐子,里面有一些铜钱,你去采买些青菜,再买上一只鸡。”
绮世无声的点头,便要出门。郑春娘喊住她:“我刚做了米糕,就在灶台上,你切块带上。不要呆呆的,买菜会被坑!”
建安县位于会稽郡的南部,这些年饱受山越的侵扰,江东连续遣来重臣,坐镇围剿。
等局势稳定后,四周的山民便来这建安县中交易,用木耳、菌类等山货,换取布匹、盐糖等生活物资。
今日适逢建安县大集,这集市上熙熙攘攘,热闹异常。
绮世打起精神,采买时看品种、挑品相、杀价格,做的得心应手。等到青菜装满竹筐,还有些盈余的铜钱。
突然,在穿梭的人群里,绮世产生了被人注视的焦虑感。她的心被紧张攫住,无法分辨那视线来自何处。
一只柔软的手牵住了她,甜腻而熟悉的声音在耳边道:“阿世,随我来。”
这女子吐气幽兰,撩动自己耳边的鬓发,让她耳垂发痒。
很快,她被拽到了一条隐秘的巷子里。
眼前的女子一双媚眼,眼波流转似有无限风情,配上婀娜多姿的身姿,散发出与梦融截然不同的成熟气质。
看到这面容,绮世从记忆碎片中,准确的搜索到一个人:步练师,与她一同被师门收容,从小长大的伙伴。
记忆中还有……一位青年男子,自己和步练师都叫他先生的。模样已不分明,只记得他的日常穿着。
英姿勃发,羽扇纶巾,谈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