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最后一波暑气犹在挣扎,蛙鸣连着蝉鸣让闷热的空气更添了几分浮躁。石桥尽头一座古雅凉亭中,掌控整个星夜国的两人却丝毫不觉得吵,难得偷来一个下午的空儿,年轻的乐安王暮非尘与其师鬼才赵鹤正专注于眼前的棋局。
“嗒”——墨玉黑子落在榧木棋盘发出清脆的声音,暮非尘撤手抬眸,一双神采飞扬的眼睛里带着淡淡的笑意。
“不错。”
暮非尘愣了一下,他这手布置良久的杀棋还没妙到值得鬼才师父称赞的地步。
赵鹤抚须一笑:“我不是说棋,而是在说你。棋盘不过方寸却演着天下大局,步步惊心弈者自知,而你能做到谈笑间论生杀,不错!尘儿,你已越来越有帝王的气度,三国时势也日渐紧张,大概……是时候去接凤主完婚了。”他话音刚落,天边巨雷骤然炸响,师徒俩不约而同仰头望向天空,不知为什么,暮非尘觉得这雷声的震撼力远不如赵鹤最末那句轻飘飘的话。
黑云乘风迅速漫遍上一刻还湛蓝湛蓝的天幕,赵鹤弃座走到栏杆旁背对暮非尘:“一语出,天地有感而色变,证明时机果真到了。”
“师父,容我任性再问一次。”暮非尘的手在袖中收紧,他顿了片刻后凝视赵鹤的背影:“难道非取‘破苍卷’不可么?凭您的才能,我的努力,少了破苍卷就没有称霸三国的机会吗?”破苍卷,曾让一个国家半月内彻底消亡,其强大不逊神仙之力。那之后它便沉寂于数百年沧桑中,它是个传说,因为有幸翻阅过破苍卷的人早就死尽,它却又不是传说,因为世人都知道它真实存在。
可笑的是,他暮非尘要想手握破苍卷,首先却要迎娶一个女子,一个他根本不爱的女子,多么无聊的限制!八年前那个匆匆见过一面的女孩儿浮现在脑海中,单纯的大眼睛,不服输的可爱表情,与生俱来的清贵气质……他不讨厌她,但给她尊贵的头衔后,因着她的身份,他也必须无时无刻防备她,尴尬的关系累人累心!至于情,他恐怕分不出一毫给她,从小师妹璇玑走进他视线的瞬间开始,今生便没有任何女子能闯进他心底那块最柔软的地方,亦没有任何女子值得他注视半刻。
疯狂的暴雨几乎没有预兆地砸了下来,蝉声、蛙鸣,全被暴雨淹没,连同周围的景物都一起被阻隔在小小的凉亭之外。
“真是场好雨!”赵鹤赞了一声转头回视暮非尘:“你的犹豫是在可怜云天音,还是怕她会伤害璇玑?若我没猜错的话,后者居多吧。不过是什么都无所谓,为师也再重复一次,你和凤主的命数从出生起就已注定,你若不信……”他一手指着亭顶沉声道:“略等片刻,这雨很快就会过去,届时必有异象应我的话。”
异象?
换了别人如此笃定预测,暮非尘只会轻轻一嗤毫不在意,但此言出自赵鹤口中,连需不需要质疑都大可省略,两人间静下来,时间在单纯的等待中轻轻滑过。
暴雨来得急去得也快,约摸半柱香功夫,雨住云开,厚重的黑云重又恢复洁白飘逸的美丽。暮非尘抿着唇,一瞬不瞬盯着清透碧蓝的天空,两道横贯南北的长虹点缀下,丝丝缕缕的云朵渐渐呈现出让人难以置信的奇景。
左边,层叠鳞云幻化为一条欲腾翔龙,龙首高昂,似殷殷期盼着什么,连龙须、龙爪都清晰可辨,右边,一只展翅凤凰正将飞来相聚,长长的尾羽勾勒出优美的弧度……
暮非尘瞳孔的颜色转深,龙君凤主,暮非尘和云天音,原来当真命数已定!罢了,罢了,以前没反抗过,甚至还在师父暗示下做了许多拉近两人感情的事,而今何必在即成定局时再多做无谓挣扎,方才……方才他只是有一点抵触,一点不甘,一点因自负而起的狂傲迷了心窍。
他眼帘合起,复又睁开时已没了多余的纠结,“师父,派谁去羽国下聘合适?”
“你亲自去——”赵鹤尾音拖长,紧跟着又补了一句:“但不是下聘,而是去救她。你还不知道,她父皇羽帝就快驾鹤西去了,他一死,羽国宫廷难免一场浩劫。”
“羽帝!?”惊讶难免,暮非尘很快稳了情绪追问:“可羽帝正当壮年,上津的人也没传来羽帝有疾的消息……”
赵鹤摇摇头,目光飘向遥远的天际,一个人阳寿将尽,病或没病都一样。
羽国东南百丽城,夜幕中两支军队紧张对峙着,一支穿着深蓝盔甲,正规的羽国邵立部军装,另一支则身披银白战铠,除了让番邦闻风丧胆的追云骑外不作他想,深蓝沿着城池四周形成包围之势,银白则占据有利突围的要道蓄势待发。城中百姓闭紧门窗吓得瑟瑟发抖,寻常人家几时见过这么大阵仗,一时间整座城没有人声,只有各户豢养的看门犬感受到危险拼命狂吠。
很快,对峙的僵局即被打破。
“兄弟们——杀出城去!”一把磁性的男声响彻每条街道,发令的人一身银色软甲,手握一杆寒铁长枪,高高束起的头发随着每一个动作潇洒起落,他紧紧拉着身旁玉色纱衣的妙龄少女疾奔,他们身后七八名武功高强的汉子紧追不舍。
“是将军!”追云骑将士们听清是主帅的声音,竟没一个人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羽国自家军队要在百丽城大干一场,优先于思考的是行动,对于他们来说,天都大不过将军的命令。
深蓝队伍中,被一队精兵护在当中的某将手指着前方大声道:“追云骑谋反,其主帅夏池试图叛逃,诸将士随本将军平叛,尽歼追云骑,全军厚赏!”
登时呼喝暴起,深蓝与银白瞬间冲撞成一片飓风中的海面。上万把兵器碰撞、摩擦,刺耳的声响连天都能震动,惟独玉色纱衣的少女神色茫然,似乎什么都听不到,她苍白的面庞上犹挂着未干的泪痕,漂亮的眸子里刻着深深的痛楚,除了痛楚还带着一分难以置信。直到一股热烫的鲜血喷溅在她右脸,她无意识地摸了摸盖去泪水的粘稠液体,腥甜的气味,触目惊心的颜色……她全身一震,不由自主地攥紧拉着她的那只温厚手掌。下一秒,她的纱裙外层被扯下半幅,银甲将军一边皱眉挡去身后呼啸袭来的暗器,一边用半幅裙遮住她的视线。
“别看,也别怕,一会儿就好,一会儿我就带你走。”他的声音穿透喧嚣,粗暴的动作却带着化不开的温柔。
走……她不想走!炙烈的仇恨充斥每一条神经,她一把拽掉轻纱,如果现在能抱着上官一家玉石俱焚,她会毫不犹豫冲上去,但她知道不可能。父皇临死前用最后的力气推了她一把,破碎的“走”字凝聚着最后的生命……
满地尸体,人间炼狱,她平静地看着,最后转向夏池:“你说得没错,我该走,必须走!送我去星夜找暮非尘,交易也罢,利用也罢,他的婚约我应了!等我再回羽国的一刻,就是上官啸全家的死期。”
她一字一句犹如誓言,夏池听到暮非尘三个字时,心脏如同被捅进一支长长的毒针,星夜……她终于还是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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