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桩案子了结，毓秀等人即刻回了京城。

　　梁文惠由梁夫人护着回了梁府。金吾卫将其他女子名姓都登记入册，愿意回家的都由人护送着带回本家团聚。牛栏村中的罪行被条条陈于白纸之上，那所谓的知县大人，也一并被查，统统交由当地巡按裁决。

　　是夜，月朗星稀。田娘端着玉碗进了书房，但见明明灭灭的黯黄烛火下，毓秀仍未睡，掌着灯看着手中一小册。

　　这册子上，记载的便是这许许多多女子被掳掠之后的事。浓黑的墨色中却透着血一样猩红的色泽。每一笔每一划，她仿佛都能从中听到一个女子痛苦又无力的嘶喊，仿佛能从中看到一个女子满面绝望的泪水和血迹斑斑的身躯。

　　“王妃，夜深了。”田娘将碗放在毓秀案牍上，“喝了宁神汤，快睡吧。”

　　“田娘，我睡不着。”毓秀水泽的双眼中映着烛火，内心挣扎又煎熬，“我一想到那些女子的脸庞，想到她们被当做猪狗一样，想到世上还有无数这样的村庄，我就难以入眠。”

　　田娘叹了口气，“这实在也不是您的过错。您……您为皇后之时，确实已经为江山耗尽了心血。百密还有一疏，您可千万别再自责了。”

　　毓秀摇摇头，“田娘，我并非在自责。我是在想，我有没有这个能力，来为女子争取一丝一毫，让她们不必自轻自贱。男人也是人，女人也是人！”

　　田娘一愣，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她一直是知道毓秀有能力，有野心，可她从小受到的教育便是男子开疆拓土，驰骋天下，女子相夫教子，乖顺意巧。她从未想过要和男子试比肩，从未想过要争得和男子一样的权利。

　　她沉默了许久，方才道：“我也不知这样是对是错。但是您是我的主子，田娘一辈子会忠心跟着您。只要您吩咐，我就做。”

　　毓秀低着头笑了笑。被教化奴化的女子太多，要让她们站起身来，又该是怎样的一桩难事！

　　“夜深了，田娘，你回去睡吧，”毓秀说道，“我看完这册就睡下。”

　　田娘点点头，退了出去。出门前还不放心地朝着屋内又看了几眼，方才将门合上。

　　毓秀再次将册子摊开。五十八个人，五十八段苦痛，她看着就揪了五十八次心。

　　今日玉璟忙着处理余下一些事项，回来得晚了些。听云芝通报，已经在暖阁里自个儿睡下了。毓秀也不欲打扰他，想着明日再与他说这些事。

　　此刻，她想把自己心中澎湃的想法，一点一滴写在纸上。

　　在暖暖的烛火映照下，她提起羊毫，蘸饱了墨，写道：臣妇萧氏奴言……

　　她知道，一步登天彻底解决问题是绝不可能的。这件事只能一步一步来。她从这略卖妇女的案子入手。第一，修律例，严刑峻法以遏制略卖女子之风，酷压之下，敢顶风作案的必遭严惩。第二，设容留站，在各个偏落之处设立此战，以防被略卖的女子无有容身之地或被抓回。第三，官府增职能，与容留站信息互通，以达到及时挽救的效果。第四，加强对常流通人口管理。第五，由礼部草拟教册，借各地官府广发民间。第六……

　　nbsp;夜极其安静，只有虫鸣之声散在凉丝丝的风里。烛火之下，毓秀仿佛感觉不到疲累，娟秀的字一长串流淌而下。

　　她将心中点点滴滴的想法都有条理地陈付于这奏疏之上。她不知道这封奏疏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但无论如何，总要尽力一试。

　　门转而又被推开，毓秀抬眼一看，却是玉璟。

　　玉璟走至她身边，扫了一眼她正写着的奏章，“你当真要投递这封奏章？”

　　“是，”毓秀停下笔来，将羊毫放置在一边，揉了揉自己已经发酸的眼睛，“这一步势必要走。”

　　“可是如今……”

　　“我知道，”毓秀笑容略略有些疲惫，对着玉璟道，“我知道王爷想要说什么。如今李府正受信任，势力盘根错节，李家公子李广闻在外头挂帅，李贤妃在宫中又极受宠爱。仅仅凭借这样一封奏疏，是根本动不了李府的根基的。”

　　玉璟心头一块大石头方才落了地。只要毓秀也明白这个道理，他也能放心许多。他仍疑惑问道：“那你预备怎么做？”

　　“奏疏写好了，但我不会立刻呈奏上去。时机，是需要等的。”毓秀勾着唇角，狡黠地笑道。

　　玉璟挑了挑眉头，“哦？时机？”

　　“王爷难道忘了，咱们已经给李广闻下了套了吗？”毓秀轻笑着提醒道。

　　玉璟这才回想起来，之前自家腹黑的媳妇就已经给远在苍霞山的李广闻挖了个坑，只等着他跳了。只要李广闻用了引敌深入之计，那么那烧成一条龙形状的大火，也会烧到李府的身上，让他们麻烦缠身。

　　“这是其一。李贤妃在后宫如日中天，时常帮着李府给皇上吹枕头风，让李府暗地里做尽了腌臜的事儿。李贤妃一旦失势，李府的依仗又少了一个。”毓秀双眸亮亮的，透着狐狸一样狡猾灵动的光芒。

　　“所以，你想培养新人入宫，打击李贤妃一派。”玉璟定声说道。

　　“正是，”毓秀点点头，将玉璟皱着的俊眉抚平，“要彻底把李府扳倒，非是一日之功。咱们须得定了心，一根一根把李府尖利的爪子拔除，剩下的就好办了。”

　　玉璟点了点头。良久，叹了口气，将毓秀抱在怀里。

　　“王爷怎么了？”

　　玉璟沉默着，一双眼睛眨啊眨。良久，方才开口说道，“越靠近你，越发现你让我捉摸不透。你身上似乎总是藏着许许多多的秘密。但我却一个都不知道。”

　　毓秀愣了一下，“王爷……”

　　玉璟咬了咬牙，心中没由来地生出了几分怨气，“爷什么事儿都跟你说了，也什么事儿都依着你。你发生了什么事儿爷拼上全力去帮你，你带田娘和那姑娘回来，我依你。你要给方见岳安置小院，让他读书，我依你。可是你看看你自己，你一点儿不把自己真实的东西告诉我！”

　　毓秀窝在玉璟怀里，闭上了眼睛。

　　“萧毓秀，这不公平！”

　　毓秀听着玉璟磨牙嚯嚯的声音，轻轻将他手牵住，眼神发亮，问道：“那么，王爷想要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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