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一片金碧辉煌。风灯的华光极为耀眼灿烂，照亮了整个大殿。高台之上自有帝位与凤位并立，下设两行齐整的宴席桌。殿内一众宫人忙而不乱，仔细伺候着，不敢怠慢分毫。

　　玉璟毓秀入了殿后，各自入了男女眷席，端正坐好。环顾四周，只听见人声低语，一个个眼神面色皆不相同，看着格外神秘。忽而又低低的女声在旁边唤了毓秀一声。她转头一看，原来是裕王妃温珺来了。

　　“温姐姐，坐。”毓秀笑着，将温珺扶入坐席，自己也坐下。

　　温珺舒展地一笑，拍了拍毓秀的手背，“何须这样客气。”

　　“我也是有私心的。温姐姐坐在旁边，我要说些什么体己话，也好有个伴儿。”毓秀笑道。

　　温珺坐定，道：“梁文惠那事儿我已经听说了。你解决得很好，我也算安心了。”

　　毓秀摇摇头，“可不能算是我的功劳。玉璟忙前忙后的也做了许多，裕王爷也在查户部档案、调出李府文牒这些事儿上帮着周旋了许多。我很感激。”

　　“算不得什么大事儿，你们没事就好，”温珺摆摆头，“只是，李府未被严惩，格外叫人忧心。”

　　毓秀挑眉，“未被严惩，只是时机未到。”

　　温珺转过头来，看到毓秀盈亮的眼睛反射着大殿的华光，看起来格外有神，“这样说来，你留了后招？”

　　毓秀端起桌上一玉杯，小啜一口其中的清茶，“李府树大根深，要动，自然非一日一事之功。姐姐且看着吧。”

　　温珺点点头，心中却对毓秀高看了几分。

　　忽有宦臣在高台之上问礼，问礼过后迎出了帝后，仕林宴方才算是正式开始。高台之上，周彻之一身玄色龙袍，气势凌然。郑婉秀身着同色的凤袍，高髻金钗，贵气逼人。

　　周彻之朗声问道：“常福，下头人可齐了？”

　　常福笑眯眯地，躬身笑道：“回皇上，都来了。单单差李将军还未入殿。”

　　周彻之眼中顿时掠过一丝寒冰一样可怖的光，转而平和下来，笑道：“那么，吩咐着开宴吧。”

　　常福诺下，唱道：“陛下有旨，仕林宴开！”

　　一旁自有八行八列共六十四乐人奏起乐来。一时间殿内丝竹声不绝于耳，婉转绕梁，更有编钟铛铛，金声玉振，动人心弦。

　　温珺温和笑道：“这编钟声如玉振，我也只在古籍里见到过。今日竟能实实在在看到，可真是不白来一趟呀。”

　　毓秀早就注意到殿前的这套编钟。周彻之好享乐，因此极其喜欢这些东西。看这套编钟，拢共三层八组六十四枚子钟，每一枚都做工精美，雕刻细腻。编钟架子看着也是极为华美，雕成蟠龙模样，再辅贴金片珠宝，盈盈闪着的光华竟压过灯火，华贵万分。

　　这套编钟，在毓秀的记忆中是没有的。因此，这套编钟是在她死后周彻之才命人赶制出来的。毓秀眯了眯眼睛，没有人再有胆子管制着他了，他已然越来越放纵，要花上无数的财力物力来供自己一时之乐，显然越来越不把国家大事当回事儿了。

　　“是啊，”毓秀浅笑着，眼中却丝毫没有笑意，“真是叫人开了眼界。”

　　高台之上，周彻之看了一眼台下，又把目光

　　投向了常福，“李广闻呢？现在何处？”

　　常福一弯腰，“就在殿外候着呢。”

　　周彻之一笑，在常福的手背上用力拍了拍，“那就让他进来吧。常福，你去迎。”

　　传召李广闻进来，其他宫人就可以，用不着常福这样贴身的宦臣去。但常福何许人也？宫中混成了人精似的，一被周彻之拍手背，再看着周彻之眼中明明白白的精明算计，心中当下就明白了三分，“是。”

　　说罢，他从高台走下，走至殿外。殿外能看见苍穹，广袤无垠，碧蓝一片。常福心中叹道：好天气呀！可是心头，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隐隐有冷意从脚底窜上来。

　　李广闻正笔直地立在外头。仍然着一身箭装，利落干净，腰间配了一把称手的好剑。面带得色，笑意盈盈。

　　常福笑嘻嘻道：“李将军，您来了。”

　　李广闻自然也是知道常福在宫中的地位，倒也不敢太过傲慢放肆，“常公公，倒劳驾你来接我了。今日是陛下的仕林宴，我能参加自然是修来的福气。”

　　“咳，”常福笑道，“什么福气不福气的。李将军战功卓著，您可是今儿的主角儿！”

　　李广闻神色之中得意更盛三分，“哪里的话？陛下才是主角儿，我不过是个陪衬。”

　　常福挑了挑眉，李广闻倒也不算太过蠢笨，“如此，李将军进去吧。”

　　李广闻点了点头，伸手将腰间的佩剑解了下来递给常福，“此剑交由常公公保管吧。”

　　常福接过剑来，先是愣了一愣，尔后又将此剑递回给李广闻：“将军还是带着好。”

　　李广闻立时皱起了眉头，疑惑道：“公公莫不是糊涂了？佩剑入殿见帝王，乃是大逆不道之举呀。公公常在宫中，应当最清楚这等礼数。”

　　“李将军呀，不是我糊涂了，是您糊涂了，”常福仍然是微微笑着，声音稳稳地说道，“您上前线杀敌，用的是什么？还不是手中这柄宝剑？恕我直言几句，您今日的功劳，可有一半儿是加在您宝剑上的呢。”

　　李广闻眉头未解，显然不明白常福话中的意思和逻辑。

　　“您呀，怎么还想不明白呢？”常福嗔怪道，“您想想，我在宫中这么些年，难道还不知道不能佩剑见帝的道理？陛下呀是有自个儿的考量。功劳不是您一个人的，也是您手中这柄宝剑的。到时候陛下要封赏，第一个赏您，第二个指不定就要赏您手中这把稀世珍宝了呢。”

　　李广闻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这样说来，这宝剑带得？”

　　“带得。”常福点点头。

　　看来陛下这次是当真欢心，连他手中这把宝剑都要一并封赏，李广闻心中欢喜地想道，连宝剑都有封赏，那么想必他的封赏定然是要艳羡四方了。这样想来，他心中不免添上几分急切，伸手将宝剑又系回了腰间，“既然公公这样说，那我便如此入殿了。”

　　常福笑道，“您请。”

　　李广闻微微点头，甩了甩袖子，身如劲松般缓缓走入大殿。

　　常福的面容浸没在琳琅烛火照映出的黑影之中。他忽然扯起一抹冷冷的微笑，自己对自己轻声说道：“李将军，您可别怨我。我已经跟您说了，不是我糊涂了，是你，太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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