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京城,天阴沉沉的,寒风仍是凛冽,便在昨日,又下了一场大雪,漫天的大雪将原本便沉浸在了白色丧葬色调之中的京城更是成了白茫茫的一片,而往年这个时节,便是寒峭未散,也不会再见如此漫天大雪。
似乎老天爷也在为大周皇帝山陵崩而伤感一般。
秦慎依旧守在陵前,便是宫人们如何劝说他也没有动摇,便是身体依然到了极限了,也都咬着牙支撑着,他坚持着在为父亲尽最后的一份心。
宫人们劝不着,长辈们……钱皇后伤心病倒、余太后被人完全忽略,而长生大长公主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居心居然不闻不问,而钱家的人,能够接触到太子的机会也不过是每日的祭奠罢了,能够说得,也都是那几句场面的客套话,他们没有机会私下接触太子。
这样下去,太子如何能撑得住?
一旦太子也出事……
宫人们不敢再往下想,只得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太医院的太医也都时刻在外边候着旨意,准备应对一切可能发生的状况。
入夜之后,太极殿的灵堂之中,依旧只剩下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一般来说,国丧是不该如此冷清的,只是,皇帝驾崩之前说了丧事一切从简,便是陵墓也都不需要修建了,直接葬在仁宗皇帝的明陵便可。
太子孝顺,便应了,白天他不可能阻止朝臣祭奠,再从简也不能让一国之君走的如此冷静,可到了夜里,那是他自己的父亲,他不需要那般多根本便没有多少伤心的人来为他哭丧守灵,他亦想一个人好好地陪陪父亲。
“见过惠妃娘娘……”
秦慎抬起头看向牵着大公主挺着一个大肚子走进来的惠妃,神色没有多大的变化,看了会儿,便起身来,对着惠妃行了一个晚辈礼。
惠妃面色不太好,疲惫而苍白,这些日子她虽说因为怀孕而不必跟其他妃嫔一般一个白天都必须守在这里哭灵,但出来露露脸还是要的,即将临盆的时候来回奔波,脸色哪里好?更不要说皇帝一死,她便成了寡妇,便是腹中怀着的是个皇子,也再也没有机会得到想要的,除非谋逆!
“太子多礼了。”
她艰难地回了一礼,随后便低头看着手里牵着的女儿,还不到三岁的大公主怯生生的,不必承受太多的她有着与年龄符合的心智,她从奶嬷嬷那里知道父皇驾崩是怎么回事,虽然平日里见父皇的时间很少,可她还是很难过很难过,也好好地哭了一大场,但是每天来这里守着,她觉得累觉得难受,如今大半夜的来这里,她更是觉得害怕,这里就像是她偷偷听那些小宫女小太监说有鬼的地方一样,阴森森的,让她觉得可怕……
父皇驾崩了,是不是也会变成鬼?
她很想这般问,可是也不敢问出口,还有便是……
她也怕这个太子哥哥。
明明他不凶,可看着她,她就觉得害怕。
“筠儿,你陪你皇兄在这里守着你父皇可好?”
筠公主顿时哆嗦了一下,原本便苍白的小脸更是煞白了,“母妃……”她想说不要,可是在母亲凌厉的目光之下却不敢说出来,可是,要她点头,更是做不到,只能死死的握着母妃的手,死死的。
秦慎自然看出来,“大皇妹年幼,熬不了夜,便不必了,父皇会明白惠妃娘娘的一片心意的。”
惠妃看着眼前的孩子,比不得自己的女儿大多少,可是却有着让人无法忽略的气场,或许,这便是太子,这便是钱皇后精心养育,是陛下用心培养的皇位继承人,人人都说她腹中的皇子若是出事,这后宫的局势将会有变化,至少,她的皇子不是没有希望,钱皇后有钱氏当靠山,而她的背后,也有卢氏一族,未必便斗不过她!
进宫这般多年,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使命,她低调内敛,不显不露,顺利怀上龙种,便是第一胎生了公主,但是,也并不算是坏事,皇族对士族的仇视与防备由来已久,她若是生了皇子,未必是好事,卢氏一族也还没在朝中站稳脚跟,而公主的出生,却可以让她在后宫彻底站稳脚跟,也将卢氏一族顺利地推进了朝堂,她知道在皇帝的心里,她依旧是微不足道可有可无,但是看在公主的份上,皇帝还是给了她体面与恩宠,后来,怀上第二胎,便是顺其自然的事情,而这第二胎,她希望是个皇子!
皇帝对太子看重,便是打压了钱氏,也丝毫没有动摇太子的地位,她知道即便她给皇帝生十个八个皇子也未必比的伤一个太子!
但是,一个皇子,足以让卢氏一族谋划一个前程远大的未来!
太子年幼聪慧,但后边的日子还很长,皇帝未必不会改变心意,所以,她希望第二胎是皇子!老天爷似乎也格外厚待自己,等身子重了,太医便暗示说很有可能是个皇子,她亦踌躇满志,蛰伏多年,终于可以有机会了!
可人算不如天算,皇帝突然驾崩了!
太子登基毫无异议,她便是生下了皇子,也只不过是让人唏嘘罢了。
她,有些不甘心!
“筠儿亦是先帝的女儿,理应在此处守灵。”
秦慎神色不动,“大皇妹年幼,会害怕的。”
惠妃看着紧紧拽着自己手掌的女儿,便是想反驳也反驳不起来,“只是太子一人在此处,终究不好,你们是兄妹,哪里有哥哥受难妹妹……”
“惠妃错了。”秦慎打断了她的话,连娘娘的尊称也少了,“秦慎是在为父皇守灵,哪里有受苦一说?”
惠妃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惠妃身子重,还是早些回宫吧。”秦慎继续道,“您腹中怀着皇嗣,若是出事,秦慎担不起这罪过!”
惠妃面色一青。
“母妃……”筠公主哭了,小声叫着,也不敢大声哭出来。
惠妃还能如何?走出太极殿的时候,她神色有些恍惚,究竟来这里做什么?人已经死了,又何须在假装什么?不甘心吗?可领着女儿来,又能平复什么?又能改变什么?难不成要想皇帝证明,她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又即将再生第二个,整个后宫便只有她一个人为他生育了两个孩子,如何微不足道可有可无?
想着这些,她都觉得荒谬可笑。
当日入宫,她便知道自己的价值所在,便知道自己是什么。
不过是一场交易罢了。
“母妃?!”筠公主惊恐地叫了出声。
惠妃低头,顺着女儿惊恐的目光看了过去,便见自己所站的地方竟然有一片红色,渐渐地蔓延看来,她睁大了眼睛,惊恐亦浮上了心头。
大行皇帝出殡之前,惠妃诞下一子。
只是在永泰帝已然驾崩的情况之下,这位皇子的出生已经失去了价值,如今他存在的价值或许也便只有让惠妃后半生有个依靠罢了。
没有人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太子殿下,大长公主已然吩咐太医院好生照顾惠妃与二皇子了。”宫人们小心翼翼地回来禀报。
秦慎往火盆里面放着纸钱,“那就好。”他不知道惠妃突然间生产是不是因为他那晚上说的那些话,不过好在,母子平安。
人人都说惠妃若是生了皇子便会威胁到他,但是他知道不会,父皇在的时候,不会,如今父皇驾崩了,更不会。
父皇在的时候,自有父皇护佑,他说过,太子之位唯他可坐,断不会改变,而他相信,父皇去了,那个人在惠妃生下二皇子之后,便终于愿意再一次踏进了灵堂,说二皇子不足为惧,不过若是他仍旧不放心的话,她可以让他消失。
让二皇子消失?
亏她也说的出口!
她将他当成什么了?!
连自己方才出生的亲手足也不肯放过?还是认为他愚蠢到会去怕一个才出生的小娃娃?!
简直岂有此理!
“另外,告诉她,与其花时间在这些根本不需要她操心的事情上头,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化解外边的汹涌舆论!”
他一直在这里守灵,并不代表他什么也不知道!
宫人没敢应这话,青着脸退下了。
秦慎也不在乎宫人是否应下或者是否会将他的话转达,因为他知道,他在这里所做的每一件事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传到她的耳中!
他似乎又找到了另一个恨她的理由!
长生大长公主,他的好姑姑,扼杀了他的一切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