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案上静静的摆着两幅画。
一幅是青山绿水间,烟波飘渺处,一叶临岸孤舟。
另一幅是着墨浓淡相宜,线条虚实结合,似断实连,乱小有序的墨虾。那纸上之虾触须似动非动,仿似活过来一般。
两幅画摆在一起,无须比较高下立判,这倒不是张仲艺那幅渔舟唱晚不好,其实那画已算是一幅难得的佳作,只是顾云沛顾小哥那幅墨虾实在太过出色。
那幅墨虾无论是着墨还是行笔都堪称一绝,就是陈子莱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将虾绘制的如此栩栩如生,灵动自然。
雁南先生嗜画,这天下的名家大作,他陈子莱不知看过多少,在他印象中从未见过有人能将墨虾画到如此境界,更何况这顾云沛此时尚如此年轻,也难怪他心中会觉得震惊不已。
不只是陈子莱,此时围观的众人心中也是惊异莫名,看着这样精妙的行笔,绘制的如此出神入化的墨虾,没人能想到这样的杰作居然出自这名不见经传的顾小哥之手,没人想到这顾秀才居然有这样的才能。
因此在陈子莱宣布顾云沛获胜的时候,人们不像平时的比试那样交头接耳的品评两幅画作的高低,他们只是怀着一种敬佩又惊讶的心情,一边看着画,一边向着顾云沛的方向投去探究和敬佩的目光。
张仲艺脸色苍白的看着那副墨虾,许久不能言语,呢喃半日方才艰难的吐出一句。
“是我输了。”
见着那张仲艺面上神色,见着众人的神情,清欢心中略觉有些歉意。
毕竟这一局,她其实胜之不武,因为那幅墨虾,她是仿的齐白石老先生的绝学。
齐白石老先生画虾可是后世画坛一绝,乃是老先生集毕生观察所成,清欢来赴这诗会之前也做过一些准备,墨虾便是她的准备之一。
清欢早就发现,对着面具她能够绘制的东西并不仅限于大昌这个时代,只要是她知道的物事,对着面具绘制的时候,她都能看到那物的组成和细节。
因此在清欢尝试,对着面具绘制老先生的墨虾时,那墨虾何处着墨,如何下笔,在她心中已然有了章法,加之原身本就有极强的功底,这一番临摹下来,倒把老先生的画学了个八成相似。
一代大师的毕生所得,八成相似已经足以取得压倒性的胜利,陈子莱说顾云沛略胜一筹,其实已经是照顾到了张仲艺的感受。
不夸张的说,清欢只凭着这一幅墨虾,想在这大昌画坛里得到一席之地也是不难的事情。
这张仲艺虽说是使了些攀附手段入的这诗会,但是陈子莱张浦和这样的人物,他们举办的诗会,若真是一个草包使些手段就能进入,那也未免太小瞧了他二人,这张仲艺能入这诗会,自也是有他的能耐的。
他进入这诗会,靠的便是这一手丹青。
雁南先生嗜画,张仲艺为了博得陈氏父子青眼,在绘画一道也是下足了功夫的,也是因着这个原因,陈子莱对他说话要客气一些。
清欢心中微觉歉意,说话便也客气了许多。
“张兄承让了,在下也是侥幸获胜,张兄妙笔,在下心中甚是佩服。”
那张仲艺原不是心胸开阔之人,此番在人前输给了清欢,他心中本就不快,再听了清欢这番谦虚之词,只觉这顾云沛怕是暗嘲自己,心中恼意更甚,他话也懒得回,只是侧着头对着清欢拱手一礼,转身就离开了长案。
随着张仲艺离开长案,围观的人才有些意犹未尽的各自散去,临了好些人还往那幅墨虾处看了几眼,颇有些恨不得将这画收入自己囊中的意思。
见着人群各自散去,早已醉意上头,强撑着才维持住一丝清明的清欢也心神微松,这一放松下来,直觉头脑中轰轰隆隆的作响,天地都开始晃晃悠悠的打转,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在此地,必须得尽快离开了。
清欢一手轻扶着长案,转过身对着张浦和与陈子莱二人,再次提出想要离去,偏他醉意上头却又面上神色不显,那二人便皆未看出他其实早已醉了。
张浦和只当这顾小哥怕是乏了,他今日见识了这顾小哥的算才和一手妙笔,心中对此人早就钦佩不已,心下也好奇这顾小哥到底还有多少能耐没有显露出来,现在听见他想离开,哪肯就这么轻易放了他离去。
“顾兄,我与子莱兄办的此次雅集,有意让受邀参加此次诗会的众人,每人留下一篇诗文,他日会装订成册,送以各家,不知顾兄可否在离去之前,留下一笔。”
清欢拧着眉,貌似沉思实则在努力保持清醒的默了一默,才开口问。
“不知这诗可有要求?”
张浦和笑道。“并无,顾兄只凭喜好就好。”
清欢点了点头,表示了解,随手提起案上的毛笔,信手抓过一张白纸,唰唰唰,几个落笔,一首诗便成了。
他抬手将那诗递予张浦和,口中说了句抱歉,告辞,便留着陈子莱与张浦和两人愣在原地,自己强撑着身子集中了注意力,才不致走得歪斜的向着外头走去。
拿着清欢写了诗的那张纸的张浦和与陈子莱,两人面上的神色此时十分精彩,既有错愕,又有些哭笑不得,只见那纸上写着这样一首诗。
横卧床榻拥被寝,添被燥热减被寒。
怒踢被襦愤坐起,翻身拥枕难入眠。
这诗一不应景,二用词太糙,以及说是诗,不如说是按照诗词排列的四句牢骚话。
这诗乃是清欢本人,前两日晚上睡不着,有感而发随便写的,张浦和让她写诗,她一没那个能耐,二来酒意上头实在无法思考,三来已经剽窃过齐白石老先生的画作,实在不好意思再剽窃他人诗文,因此随手拿了这一首来充数。
至于张浦和说要装订成册送往各家,她既无心官场又哪会在乎这些虚名。
张浦和默然无语了半晌才苦笑道。
“子莱兄,顾兄这是与你我在开玩笑不成?”
陈子莱抬头看了看已经渐渐走远的顾云沛,这才回道。
“许是真的醉了吧。”
张浦和笑着摇了摇头。
“可惜了这一手好字。”
清欢在下人的引导下步出了听风楼,楼外早有一顶轿子等着,她撩开轿帘坐了进去,没几分钟便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心中觉得一阵烦恶睁开眼,发现还在轿子上,那轿子摇摇晃晃的摇的她几乎要吐出来,忙招呼着让轿夫停了下来,一撩帘子赶紧冲出轿子,撑着路边的墙吐了几口,才觉得胸口舒服了一些。
轿子是不想再坐了,她站着喘了好几口粗气,才打发了轿夫,自己朝着顾家方向走去。
此时她虽看上去无碍,实则脑中昏昏沉沉,朝着顾家的方向走了一小段路,便又坐在一块石头上撑着脑袋闭着眼睛休息起来。
扬州虽是大昌第三大城市,但是古代人口不多,就是这样的大城市人口也算不上密集,除了端午龙舟竟渡那样的节日里,几条热闹的街市会有车马拥堵的情况,平日里就是街市的路面上,往来的人群也并不多,何况此时清欢所在并不是街市。
因此,清欢在那石头上坐了许久也不见有人路过,醉意朦胧中心中便生出些凄凉无助和荒唐的感觉出来。
恰在此时,有车马声隆隆而至,清欢挑着眉抬头向那声音传来处看去,便见到一辆于她而言算是熟悉的马车向着她的方向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