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昏暗的灯火,一路向下而去,细碎的脚步声一点点在略显空旷的甬道之中回响。
隐隐晃动的灯火将云蓁此刻的模样尽数覆盖,瞧不清楚此刻她面上神色。
前头领着路的牢头异常安静,故而让人越发觉得这甬道内狭长而阴森。
都可谓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到底是皇室血脉,这关押的地方,自然不可能关在这杂乱的外头,而是关在地牢重,让人重重把守着。
几人一路行来,停留在最后一间牢房。
那前头的牢头开了锁,便犹豫着站在门口,回望了云蓁几眼。
“下去吧。”
云蓁摆了摆手,目光却是停留在蜷缩牢狱角落中的身影身上。
华子敬一向养尊处优,再加上从小的教导下,便是身处如此地方,他也带着一股子傲气。
听到了有人开了锁进了来,他却并未抬头,依旧保持着原有的动作。
他身上穿着的,仍旧是前段日子里头,穿的那一件,从那被云蓁亲手划开的缝隙之间,云蓁能够隐隐瞧见底下渗出的斑斑血色。
这里对比起外头湿润污浊的众人牢房要好上许多,但到底阴冷潮湿,这伤口未好也实属正常。
牢房内有一桌一椅,云蓁瞧了那布满霉点的椅子。
跟着她前来的未名,将手中篓子放下,转身突然折了出去。
这牢房之中便顷刻之间只剩下了两人。
云蓁也不出声,瞧了瞧一动不动的华子敬,走至那篓子边,伸手从里头端出一盘盘菜品。
篓子打开的那一刻,菜香登时在这牢房之中飘荡起来,云蓁虽未转过脸,却能感觉到华云修的目光挪动了过来。
果不其然,云蓁转头便对上了,华子敬略显嘲讽的神色。
云蓁不动声色,最后从篓子中拿出了一个白玉酒盏。
华子敬的目光停留在那酒盏上的目光不由沉了沉。
“听闻这些日子你并未进食,”云蓁顿了顿。“过来用些东西吧。”
下一刻华子敬便陡然站起,零碎的金属摩擦声响起的同时,那酒盏便被华子敬扬手摔在了地上。
“你有什么资格对本殿指手画脚的?你给本殿滚!本殿不需要你的假惺惺!”华子敬冷笑一声,滔天的恨意在他的眸底翻涌,似乎要将云蓁身子刺穿似的。
毕竟在他看来这一切若不是云蓁,他怎会轻易落到这个地方?
他怎么会败的如此快。
云蓁的目光只是在那陡然碎开的酒壶上转了一圈,抬眸似笑非笑的瞧了华子敬一眼,没想华子敬就是还如此瞧不起清楚状况,开口却吐出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你现在是还在等右相么?”顿了顿,云蓁想起什么,登时改口道。“等你的那位好舅舅?”
华子敬的目光之中也未曾有什么吃惊之色,仅仅是斜了云蓁一眼。
却见云蓁面上浅浅勾出了一个笑来。“那你必定是要失望了。”
眼见云蓁笑的见牙不见眼,华子敬心中不知怎的,竟是退了一步,心底有股毛骨悚然之感,下意识的便想要去打断云蓁开口。
只是吐了一个字后华子敬竟是发觉自己不知说着什么。“你!”
云蓁冷笑道。“你那位好舅舅怕是回不来了,你便没想过,宫变之时,你那位好舅舅为何不曾赶至宫里?一夜都不见踪迹?”
华子敬冷冷的瞧着云蓁。“还不是你这个贱人搞得手脚?”
听到华子敬开口闭口便是贱人,云蓁蹙了蹙眉头,也懒得理会。“那你便猜猜,你舅舅,因何离去?”
华子敬这几日里头颠来倒去的便在琢磨这个,听闻云蓁如此笃定。
他面色陡然一白,舅舅不会丢下自己不管,这点自己自然清楚,能够这个节骨眼上,引他离开京都的……
他脑中飞速闪过些什么,想起那夜里头,镇南王并未出现。
“你这个贱人与镇南王勾搭在了一处?!”
只是还不等华子敬咬牙切齿的开口咒骂几声,迎面便摔来了几张宣纸,狠狠砸在了他的面上,纸张轻薄,自然没有什么痛感,但是华子敬却觉得十分羞辱。
便是以前华桑在世,也不曾如此羞辱过他,更莫要说是华桑逝世之后,自己掌权了。
只是他脑中尚且如此想着,却不防突听云蓁开口道。
“你那个舅舅,倒是为了你,豁的出命,便是亲儿性命也不管不顾了。”
云蓁这话说的意味深长,华子敬原本还感觉道一股暖意,只是不知为何,对上云蓁那双眸子,这心中不免有些茫然无措,竟是下意识的反驳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只是这话固然乃是他自己说的,他自己显然也是吃了一惊。
“胡说?”云蓁眉梢微微微微一扬,一双眸子从他的面上一点点刮过,好似要将他的五官拆开看清一般。
华子敬抖了抖嘴唇,在云蓁逼视之间,不知为何竟是有些慌张,下意识避开云蓁的眸子。
华子敬的长相甚是俊美,五官俊毅清秀,便是拆分开,五官也是极为精致的,甚至精致到有几分女气,只是也不知何事,华子敬的眉宇间总是夹带着一股子邪祢轻狂。
故而将那女气给强压了下去。此刻有些惶惶无措,便突兀了出来。
虽说静安王逝世之时,自己尚且年幼,但到底是见过几面的,静安王却是个粗犷刚硬的面容,没有半分的柔色。
自己那个时候倒是并未起疑。
可自打起了疑心,发觉唐晋元竟是与华子敬有些干系,她便下令去查,但是到底是时间过去太久,只听到些闲言碎语什么的。
原本也未曾放在心上,只是前两日让人夜探相府,寻到了些东西。
再加上问询唐晋元的发妻,方才知晓……当年唐晋元与百里侧妃颇有些渊源,因为不知晓自己的身份,还险些跟百里侧妃定了亲。
只是毕竟是丑闻,便被两家压了下去,便将定亲的换了人选,百里侧妃也被送入了静安王府。
那纸张上写着的自然就是唐晋元发妻所说。
华子敬低眸瞧着地上的纸张,一股子惶惶不安在他的心底翻涌。
底下的那几张纸对他来说好似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般,他抖索着身子弯下腰,捡起那几张薄薄的纸张。
“你是不是以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理的?因为这一切本就该是你的?”
云蓁怜悯的目光却比打骂他还要让人难以接受。
“不!这不可能!”华子敬嘶吼,下意识便将手中的这张纸给撕碎。“定然是你这贱人胡编乱造!”
“胡编乱造?”云蓁嗤笑一声,目光在华子敬的面上转悠了一圈,而后开口道。“你若是要如此说,我也无话可说。”
云蓁冷笑连连。“你心底若非有些怀疑,如何会反应如此大?”
华子敬身子僵了僵,像是癫狂了一般,将宣纸撕的粉碎不说,还用力的在脚下碾了碾。
“你给我住口!”眼见华子敬拖着玄铁镣铐向着自己扑过来,云蓁眉头皱了皱,向着一旁跨了一步,躲闪开来。
华子敬只会些拳脚功夫罢了,此刻被云蓁躲闪开去,再加上因为这些日子,牢饭比不得他以往吃的那些山珍海味,他万般厌恶下,进食不多,原本就没了什么力气。
这未曾掂量自己现下的武力,便茫茫然的冲上前来,这一时不察,一个踉跄,便直接摔倒在地。
十数斤的玄铁拷着他,莫说是再起来扑向云蓁了,便是站起来,也有些吃力。
只是华子敬原本就恨急了云蓁,此刻撑着身子攀爬起来,血红着眸子,死死瞪着云蓁。
“你这个贱人。”
云蓁居高临下的瞧着他,在华子敬想要攀爬起来之时,重重的踩踏在他的身上。“原先说的冠冕堂皇,说什么因为一家被尽数灭门,方才恨上了华桑公主!”
“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恨声说着,云蓁眉头微微一蹙,忽觉有些不对,瞧向华子敬的眸底便不由渗了些什么。
若是华子敬不知情,就算是自己直接开口说,唐晋元才是他的亲爹,他又怎会相信?
更加莫提,自己不过是加以暗示罢了。
若说华子敬是完全不知,她是万般不信的,华子敬若非是察觉到了什么,怕是不会这般着急的联合李景瑞。
思及此,云蓁的眸色越发昏暗了一些,瞧向华子敬的神色又变了几变。“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你怕是知晓了自己原本就非皇室血脉,方才忌惮华桑腹中的那个孩子吧?”
瞧着华子敬的动作僵了僵,云蓁如鲠在喉,心中十分清楚,怕是自己已经万般接近真相,她呼吸微微一乱。
抬脚便向着华子敬踢去,将华子敬生生踢倒了。
只是华子敬反应也算是极快,伸手直接揪住了云蓁的衣角,血红着一双眼,想来是想上来攀咬云蓁的,只是没想到云蓁提前踢了他一脚。
他闷哼一声,却未曾松手,竟是硬生生的将云蓁袍角给撕扯下来一般。
瞧着云蓁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华子敬突然红着眼大笑起来。“你便是知晓了又当如何?”
“这泠国皇室已经绝了种!”
“这泠国江山,不照样得拱手让给旁人?”
“她华桑既然是听从父命,将我赡养在身侧,那这江山便理应乃是我华子敬的!”
“那个贱人还妄想生下孩子?我便送她去死,还要让她眼睁睁的瞧着知晓,乃是自己最为相信的驸马亲手杀了她。”
华子敬说着说着,竟是将从云蓁身上撕扯下来的衣袍塞入了嘴中,目光凶狠的盯着云蓁,像是口中嚼着的,乃是云蓁一般。
恨不得吃她的血,喝她的肉。“我费尽心思的学这些,原本唾手可得的东西,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痴心妄想。”他也不知想到些什么,竟是开口大笑。
“我华子敬得不到的东西,我宁愿毁了,也不留给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