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220)
房间内,窗外的阳光虽然没有落进来,可空气依然渐热。韦妆看着盖在艾小巫身上的那缕轻纱,不明白在这夏天时节,为何还能盖得住,虽然只是一层薄纱,在冬天像是不存在,在夏天,一层薄纱难道不像一炉火?
艾小巫躺在床上,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你不热吗?”韦妆问,擦去额头渗出的少许汗液。
“不热。”
韦妆仔细看了看艾小巫的脸,果然不见她有一颗汗珠,想起很久前,那时还是初夏,在快要进入丰阳城的途中,艾小巫坐在燃烧的火堆前,也是一粒汗珠也没有。
凝视着她,韦妆想起认识艾小巫之后,她对自己所做过的一切,如今她伤得极重,瘦弱的身躯只能躺在床上,坦言下了床就只能靠爬,对方是谁,艾小巫并不愿意提及,韦妆不问,可心中能够猜测出对方肯定不同一般,把她从相府掳来,真实的目的应该并不简单,机缘巧合,她和艾小巫就是这样莫名的牵扯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艾小乌鸦,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你会后悔呢?”韦妆问。
“后悔什么?”
“后悔认识我,后悔帮助我,后悔为了我和你师傅翻脸。”
艾小巫落在自己鼻尖的眼神终于微微上翻,她冷淡依旧的眼神看了韦妆片刻,道:“韦妆姑娘,你会不会太自作多情了?”
“不会啊。”韦妆瞪圆一双大眼回视着艾小巫,“我知道你喜欢我,我感觉得到!嗯,我也知道,你能够感觉得到我对你的喜欢!我们是好朋友,你说话就不要那么口是心非了!”
“感觉?那你继续感觉就好,又何必问我。”艾小巫道。
“哼,红遥说你被伤得九死一生,但我看你精神气十足,还有心情拿话堵我。”韦妆不满的瞪了她一眼,片刻后,她悄悄瞟了一眼门口,眼睛所到之处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于是压低声音问,“我没武功没内力所有不知道,还有人守在门外么?我们说话,他们可听得到?”
“怎么呢?”艾小巫不答反问,冷淡的眼中升腾起少许揶揄,“若是没人守着,想背起我离开?”
“当然不是,你虽然瘦,可我背着你也走不了太远,这么蠢的事情就不要多想啦,而且我要是真有想带你离开的打算,只怕待遇会变差很多。”韦妆摆了摆手,“人在屋檐下,该低头时就低头,保小命要紧,这个我还是知道的。嗯……昨天夜里我还很害怕很紧张,不过今天见到艾小乌鸦之后就好了许多,只是,我大师兄和南门公子不见了我,应该要担心了,希望他们……能快一点找到我。”
“保小命要紧?原来韦妆胆量虽不小,却也怕死。”
“当然怕死,而且是非常怕死!”韦妆用力点点头,“艾小乌鸦,你别看我现在和你说话声音不抖,其实没见到你之前,我整个人慌得头都是痛的。”
艾小巫不语,只是看着韦妆的脑袋。
似乎知道艾小巫在想什么,韦妆伸手轻轻拍了拍自己脑袋,笑道:“当然现在不痛了,虽然有些事情还是想不明白。艾小乌鸦,受重伤只能躺在床上的你在见到我之后,是不是也会开始头痛?”
“不会。”
“呃……不会?”韦妆听了,大眼睛眨巴几下,眼神中透露出几许猜忌和担忧。
艾小巫冷淡的眼神打量着韦妆,虽然受人保护过多所以单纯,看似大大咧咧,其实有着心思细腻的一面,韦妆这么问,无非是怀疑红遥将她挟持来的目的,若是想利用她威逼艾小巫,在见了韦妆之后,艾小巫确实应该有些头痛。
她是担心司马晨星,还是南门扬非更多?或者,都一样担心?
艾小巫喉咙间发出微弱的一声咕噜声,缓声道:“我受伤之后,就一直头痛,胸口痛,后背痛,手痛加腿痛,总之全身都痛,一直都痛,可不是见着你之后才开始痛的。”
“呃?”韦妆反应过来,感激的看着艾小巫,柔声道,“谢谢小乌鸦安慰我,不过我这么聪明,虽然身在云深不知处,可心中还是很清楚,不管红遥将我挟持来的最重要目的是什么,肯定对小乌鸦,对我,对我大师兄,对难缠门都不是什么好事。”叹息一声,又补充一句,“多年前,我还年幼时师傅就常告诫我和师兄们,不努力习武,在江湖中就像没有船只不懂游泳注定只能溺水,在呼吸越来越困难之时再悔之晚矣,空有遗恨。果然人还是需要经历一些事情,才会明白一些道理。”
“所以,韦妆现在想要好好习武了?”艾小巫问,又上下看了韦妆一会,道,“你筋脉骨骼一般,柔韧性倒还不错,现在开始习武稍微晚了几年,但努力练习几年的话,也是可以练就江湖三四流的,但想要自保仍然欠缺。”韦妆认真的听着,听到最后,她一脸释然:“所以,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我根本没有习武天分,所以也无需后悔以前没有努力勤学苦练!”
艾小巫无语的看着她,好一会儿后,才慢慢道:“习武没天分,赢别人的机会是不多,但被人追杀时逃命的机率却能够多出几分。”韦妆被人追杀时,却连逃的能力都没有。
“呃,也是!说到被人追杀,艾小乌鸦,我直到现在仍然想不明白,颜婉儿为何要杀我呢?从我离开月隐山开始,一路追杀我的人都是她安排的,没有达到目的,最后居然不惜花重金想让你来杀我,无怨无仇的不说,重要的是她可是大师兄的未婚妻,而我是大师兄的师妹,说起来也是沾亲带故的,你说她怎么想的呢?我看她对大师兄深情厚义的样子不像是假装的。”
“她又不是追杀你大师兄,也没有对你假装有深情厚义。”艾小巫道。
韦妆听懂了艾小巫话中的意思,不由道:“可是爱屋及乌,这才是人之常情吧?”
“爱屋极乌,那是屋主才有的人之常情。”
“呃?”韦妆愣住,虽然只是一瞬间,但前情后景如闪电在她脑海中回忆了一遍,细想之下,不由自主的点点头,“小乌鸦说得好像很对,我大师兄他对颜婉儿很……嗯,虽然我是后来才知道大师兄不喜欢颜婉儿,并且非常排斥与她的那场婚约,可颜婉儿或者是很早以前就知道了……不过,就因为这样简单的一个原因,她就有必要杀人吗?”而且杀了她,大师兄难道就会顺理成章的喜欢颜婉儿了?因为嫉妒?韦妆总觉得这个理由有些牵强。
“如若你是他们的绊脚石,不除掉你,他们就没有办法更近一步呢?”艾小巫道。
“你乱猜的吧?我会是他们的什么绊脚石?”
“虽然是乱猜,最后你却发现我居然全对。”艾小巫瞟了韦妆一眼,空洞的眼神不见,换上的又是微有揶揄之意。
“为什么你居然会全对?你又不是艾半仙,凡事只需要掐指算算,就能八九不离十。”
“很多人为什么愿意花成千上万的银两请我杀人?”艾小巫问。
“呃?”她怎么知道,她反正是一文钱也不会花在请人去杀人这样的事情上,韦妆暗忖,瞅着艾小巫,等着她给自己答案。
知道韦妆无法理解,艾小巫淡淡解释道:“大部分人,如果只是因为仇恨,他们更喜欢亲自动手致人于死地,并不会优先考虑花重金请杀手。那些愿意花银子请人杀人的人,只是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确保得到最大的利益。”
“啊呀,艾小乌鸦,听你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可我反而更加不明白。”韦妆嚷道。利益?她的生死,与谁会有利益?
“你听不明白,是因为你无辜。”艾小巫道。
“嗯,我当然无辜。”韦妆点头,细想了一遍艾小巫说过的话,心中担忧又加重几分,“可我也算不得无辜,因为我,大师兄和他父亲闹得很不愉快,相府和将军府之间也滋生出矛盾,诺晴也……唉,站在我的立场,虽然我自己觉得并没有错,但站在他们的立场,我也应该被他们嫌弃。”可是也不至于嫌弃到让她死掉吧?韦妆还是很不舍自己这条小命的。
“丰阳城和月隐山还是有所不同的。”
“怎么个不同?”
“月隐山错中复杂的是山路,丰阳城错中复杂的是人脉与人心。有些时候,你可能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要,什么也没去做,可你却比什么都想,什么都要,什么都做,更加让人痛恨。”艾小巫淡淡回答。
“那又是为何?”韦妆很是诧异。
艾小巫瞟着她,道:“你原本一无所有,却天生好运,连努力一下都不需要就可以轻松得到别人眼中欲求不得的东西;而有些人天生就拥有世人罕有的一切,依然那么努力,拼了所有力量,心中所求却依然遥不可及。他们若是不痛恨你,则没有了支撑自己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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