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胳膊
希希忙站了起来,拜了下去:“姐姐走好。”
双溶微微一笑,然后转回了头,便扶着寻梅的胳膊往外走着。疏影连忙打起了帘子,送了出去。
帘子落了下来,半旧的弹花一明一暗,似乎流动着一般。希希坐了下来,手指轻轻地触摸着那两杯根本没人动过的茶的杯盖,只觉得入手冰凉。
翠裳宫,现在怕是鼎盛至极了吧。有一位皇帝无比宠爱的娘娘,有一位身怀龙种的姜才人,不对,估计现在已经不只是才人了吧。同住一宫的双溶,她的好日子,大概也快到了。
只是心下,为何有些不安在搅动。
“小主,夜深了,该休息了。”清如看了一眼还在灯下看书的希希,开口道。
希希抬起了头来,合上了书。她站了起来,走到了已经铺好的床边,对清如点头道:“你也下去休息吧。”
清如答应着退下。退到门边的时候,她停住了脚步,说道:“小主,现在这屋子外有人守夜。那奴婢就先退下了。”
听到了这句话,希希有些微微的惊讶。坐到了床边,她才注意到那被子已经换过了。心里不由地升起了一层暖暖的感觉:她原来都知道。
一阵风过,烛火被吹熄了。风把桌上那本书吹地哗哗直响。
希希顿时陷入了黑暗里面。隔了一会儿,她的眼前才清晰了许多。伸出手去取下了帐子,她躺下了。
兴许是知道了外面有人守,她安心了不少。不多时,便沉沉进入了梦乡。
“妈妈!”一个小女孩扎着两根羊角辫,挥舞着手上的棉花糖,朝着远处微笑着的妇女跑去。
小女孩正要跑到那个妇女的面前,突然,一阵急促的刹车声响了起来,她被抱在了一个温暖的怀里,眼前,是满天的鲜红。
突然眼前的画面一变,那张微笑着的脸,突然变成了一张决绝的脸:“我不爱你了。”
“不,我会改,会改到你满意为止。”她撕心裂肺地大喊,在这个时候,什么淑女,什么矜持,她通通不顾了。她只知道,眼前的男人,是她想要一直一直陪伴的。
那张脸突然又换了,这次是一张布满了泪痕的脸:“碧若,我对不起你。我爱上了蒋锋,你骂我吧,你打我吧!”
她感到自己的心像被撕碎了一样:“晓依,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她的眼泪不断地往下流着,最后无力到扶着门框坐到了地上。
“碧若,谢谢你成全了我们。”蒋锋和晓依站在机场,对着她挥着手。
不要!她不要。妈妈,蒋锋,晓依,一个一个地离她而去,最后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她不要一个人。
那个头发微卷的妙龄女子,就这样,蹲在了人来人往的机场里,把头深深地埋在了膝盖里,放声大哭了起来。
不要走,好不好?她伸出手去拉他们,却只看到他们的身影渐渐地消失……
妈妈,我害怕……她把被子掖了上来,牙齿咬着那被单,只觉得入口都是棉布的味道。一个人的世界,真的好无助。
眼泪止不住地流着,她的牙根都咬地发疼了。就在这个时候,吱呀一声,门响了。希希立刻警醒地停止了哭泣,双眼睁大着,充满了恐惧。
“小主,你睡着了吗?”清如的声音在帐子外响了起来。
希希心里闪过了一丝疑惑,然后用手抹了抹眼泪,用懒懒地声音说道:“是谁啊?这么晚了有事吗?”因为刚哭过,所以这声音真的很像刚睡醒的。
“小主,外面来了公公传话,要您马上换好衣裳去翠裳宫。”清如的声音,带着些倦意。
翠裳宫?希希的心剧烈地跳了一下,然后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姜婕妤小产了。”清如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不平静。
什么!希希的手一下子伸了出去,刚刚碰到了帐子,手指就缩了回来。她的眼睛在黑夜里无比的明亮,声音清晰了许多:“是哪位公公来传话的啊!”
清如的声音在黑夜里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感觉:“小主,是昭媛娘娘身边的公公。”
希希的心里微微一凛,她以为是双溶差人来的。她掀开了帐子,看着月光下清如不甚清晰的轮廓,说道:“更衣吧。”怎么会是双溶呢,她是断断不会半夜做这样的事的。若是被人告发了,不抵传地多难听。
随意把头发挽了起来,希希洗了把脸,穿好了衣裳,就这么急急地去了。
黑夜里,什么都是影影绰绰的。清如手上的灯随着风一摇一晃。现在依旧是春寒料峭,这风直往人脖子里钻。希希缩了缩脖子,把手拢在袖子里,顶着风往前走着。
到处都是一片安静,甚至可以听到哪里偶尔滴下来的水声。这皇宫,白天被就是粉饰的太平。夜晚,当一切都消除殆尽,一路走来看到的宫门都是下了钥的,这样的静,竟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是珞华宫的梅采女吗?”远远地看到了翠裳宫大打开的门那里面明亮的灯火,希希刚觉得没有那么恐惧,打头一个太监一边朝她走来一边问道。
“小主,是来传话的太监。”清如悄悄上前一步在希希的耳边说了一句。希希轻轻咳了一声,自己上前了一步,然后客气地说:“这位公公,你找我有何事?”
太监抬起了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小主,主子已经等了您好久了,请随奴才来。”
风一下子大了起来,吹地希希睁不开眼睛。她点点头:“有劳公公了。”边说边随着他快步往里走。
走了翠裳宫,希希并没有抬起头来多看。这院子很大,太监正在引着她从右边的游廊走去。
往左一转,她已经站在了正殿的门口。门是关着的。太监上前去给门口立着的那两个宫女说了些什么。其中一个宫女打开了半扇门,然后微微弯腰道:“小主请进。”
按着宫规,即使希希是最低份位的采女,宫女们见了她也要行宫礼。只是,这样的规矩,这些年来,早就已经不存在了。许多得宠妃嫔的宫女在路上见到份位低的小主,最多就是点个头问声好,渐渐连屈膝也省去了。
希希虽然来自于现代,但是在进宫前,已经找了个放出宫的婆婆教了许多的礼仪,这些事她也知道。她只是笑着说了句:“多谢。”然后就走了进去。
她刚进了门,身后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她的浑身打了个哆嗦,抬起头,就看到了前面坐椅上端坐着的宫装丽人。
只这么一扫,就已感觉到了她那种我见犹怜的气韵。希希垂下了眼帘,走到了她的面前,按着规矩行了礼,一边喊着:“婢妾给娘娘请安。”
“梅采女起来吧。都是姐妹,不必多礼。”如昭媛的声音有如清泉一般,给人一种宁静。希希低头道了声谢,然后站了起来,立在一旁。
等了很久也不见如昭媛说话,希希有些诧异了,微微抬起了眼眸,正看见如昭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连忙垂下了眼帘,只觉得心扑扑跳得很快,这样的目光,意味着什么?
“梅采女和溶才人,可是熟识的?”如昭媛的声音响了起来。
希希的心思一滞,然后微微点头:“是,同为秀女时溶才人和婢妾同屋居住,之后又一起住在珞华宫。”难道是双溶出了什么事吗?
如昭媛长长地应了一声,然后问道:“那溶才人今天,是在珞华宫吗?”
“是的,溶才人一直到申时快完才回来的。”希希尽量使自己平静地回答道。
“梅采女,随本宫走一趟吧。”如昭媛突然站了起来,长长的月白群摆扫了一下地面,然后袅袅地往门口走去。
希希跟在她的身后,出了门。宫女太监们簇拥在两人的周围。希希只看到了清冷的月光下自己淡淡的模糊身影,今儿,是十五了吧。
“如儿,来了啊?”走在她前面的如昭媛刚踏进了那间屋子,希希就听见了里面传来的男声。
希希一怔,然后更低垂了些头。三更半夜能出现在这里的男人,只会有一个。
如昭媛屈膝弯腰道:“臣妾参见皇上。”
“快起来,到朕这边来。”皇上的声音里带着丝喜悦。他应该是很看重这个如昭媛的吧。如昭媛走了过去,然后用希希也听得到的声音说道:“皇上,臣妾刚才问过梅采女了,也派人去打探过了,那个宫女的确说是在珞华宫外遇见过溶才人的贴身宫女。”
“哦?”皇上的尾音拖长了些。他的目光扫过了那个一直垂着头的人身上,不由地心里生出一阵腻烦,这个宫里,所有的人,都是这样一副奴颜婢膝的样子,谁不知道,他们跪的不过就是他坐的那张龙椅。他的眼睛里的光突然冰冷了起来:“梅采女是吧?你可确定你说的都是真的。”迅读网
希希感觉到他语气的变化,心情反而平静了下来:“婢妾所说之事,绝无半句假话。”
皇上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冷哼了一声,不耐烦地挥手道:“把溶才人带上来!”
希希盯着自己的脚尖,直觉得那摇曳的灯火照在自己的脸上,一闪一闪。
脚步声响了起来,希希抬起了头看向门口。双溶的头发半散着,低着头。进来的那一瞬间,她抬起头看了看自己,欲言又止,眼睛里竟是深深的无奈。然后她低下了头去,再没看向自己一眼。
这样的眼神,让希希浑身突然生出了一阵颤栗。她太熟悉了。难道,命运终究要重合在一起吗?都要抛弃她离她而去吗?
“碧若。”晓依站在她的床前,眼睛里有一丝慌乱,还有一丝愧疚。
她笑了笑,从上铺爬了下来:“今天,我们要去哪里玩?最近都考完试了,我们也该放松一下。不然你们老说我重色轻友。”
晓依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然后低下了头,低声说了一句:“你……”
“你……”记忆里的片段和耳边的话同时响了起来。希希抬起头,只看到双溶走过了她的面前,轻轻吐了这一句,然后住了口,盈盈跪在了地上:“臣妾拜见皇上。”
希希看着双溶的头顶上那半散的发髻,只觉得那飞起的发丝似乎进入了她的鼻内,有点痒痒的,泪腺有点酸。
“你想说什么?”皇帝看向双溶的眼睛里带着丝疑惑,似乎不记得这么一个才人了,只是这眉眼有些熟悉,他不禁眯了眯眼。
“臣妾绝无假话。下午回到了翠裳宫后,就去看了姜婕妤,当时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和各位娘娘都在。”双溶顿了一下,眼睛略微往上抬了些,看了眼如昭媛,低头继续道,“昭媛娘娘也在的。”
皇帝看到了双溶抬头时的目光,竟隐隐带着些委屈,不由地心下一动。这样的眼睛,在谁的脸上看到过,为什么他会觉得如此熟悉。他的心不禁软了些,声音没有那么凌厉了:“那为何,姜婕妤偏偏是吃了你送去的东西就突然腹痛?”
“臣妾……不知。”双溶的眼睛抬了起来,看向了皇上,眼泪已经盈满了眼眶,却努力憋着不使它掉下来。
希希的身子一震!
“你什么啊?我这就给蒋锋打电话。你先去收拾下吧。”碧若说着就推着晓依的背把她推进了洗手间,笑道。
晓依没有办法,只得站在里面看着她,唤了声:“碧若。”
“啊?等下哦。”碧若已经按下了通话键,左脚赤脚踩在了右脚背上,正在耐心地等电话。
“碧若啊,我突然想起今天有事,那改天我们再去玩吧。”晓依趁着这当口儿立刻跑了出来,往外面跑去。
“诶!晓依?”碧若看她跑了出去,电话里响起了一个声音:“碧若,我现在在忙,等会儿给你电话。”说完,就听啪的一声,电话里只剩下了嘟嘟声。
怎么这么忙?碧若把自己的电话放下,有些失落地走进了洗手间去洗漱。今天一个人也得去逛街,因为明天是蒋锋的生日,要送他一个最特别的礼物。
晓依已经跑出了走廊,径直跑过了门口的小树林,出了门,上了一辆车。刚才才对碧若说着自己忙的蒋锋此刻正坐在车里,见晓依进来了,他把她揽在了怀里,深深了她好久,放开了她,然后满脸的笑意:“宝贝,想我了吗?”
两个小时后,碧若正在街边挑选着礼物,突然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车从她旁边经过。她连忙跟了上去,见车停下了。她跑过去,正要打招呼,就看到了蒋锋在晓依的额头上轻轻一,温柔地说:“宝贝,想吃什么?”
“晓依,蒋锋……你们……”碧若只觉得浑身颤抖,她转而看着脸色已经苍白的晓依,“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不知道。”晓依看了看碧若,低下了头,任由蒋锋把自己搂在怀里。
“不知?朕看你不是不知,而是不敢说。”皇帝的眼睛突然睁大了,语气里带着些嘲讽。记忆里的那个人从来不会这么耍心计,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也会很直白地说不知道。这样的眼泪,这样的虚伪,他看够了。
双溶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咬住了唇,然后倔强地抬起头,眼睛里全是晶莹的泪花。长长的睫毛似乎已经承受不住那重量,一两滴泪滑过了腮边。
希希看着她,心里涌上了一层不知名的滋味。双溶,真的是你吗?
“皇上。”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然后一个人快步走过希希的身边,跪下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太医刚才说,婕妤娘娘母子都平安,只要好好调理就行了。”
希希的心猛地一缩,然后舒展了开来。没有事,那双溶应该也不会怎么样被怪罪了吧。她没有去看皇上的表情,一是不想坏了礼数,二是,她不想卷入是非。
“那你去传朕的话,让姜婕妤好好休息。留两个太医在那边守着,有什么事就过来这边正殿汇报。”皇上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希希的心突然被什么撞了一下。他,不去看姜婕妤吗?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的人,还怀着他的孩子,他竟然连看她一眼也不愿意。
“是,奴才遵命。”来传话的太监弯着腰退了下去,到了门口才转过身,快步往刚才来的方向走去。
屋里顿时又恢复了沉默。刚刚到来的消息并没有使这屋里的气氛松动一点。希希的眼皮隐隐地跳动了一下,心里很不安。
“来人。”皇上的声音响了起来,立刻有一个小太监从他的背后走到了堂前,跪下听旨。
皇帝的声音响了起来:“溶才人心机狠辣,谋害皇嗣……”随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希希的心也要跳出来了。她忍不住张了张口。
“皇上!”如昭媛的声音适时地响了起来。希希那本来要同样叫出口的话被这样生生噎了下去。本是想着自己开口未必有用,只希望如果双溶被怪罪自己去陪着她,反正自己的情况也不会坏过现在。而如昭媛的开口,也许还有一丝的机会。
“如儿你要说什么?”皇上的声音突然变了个调儿,听得希希很不适应。
如昭媛的声音有条不紊地传来:“皇上,今天之事,还没查明。溶才人本就住在翠裳宫,如果是她真的要在姜婕妤的吃食里做手脚,这日子长地很,没有必要非赶在所有的妃嫔都在的时候,故意落人口实。”
很清晰的话语,却让人心头一震。这的确是理,有谁会傻到在今天姜婕妤刚刚传出喜讯的时候在众目睽睽下动手?虽然希希不知道幕后的人是谁,却知道,她的目的在嫁祸双溶。
双溶依旧没有开口,只是跪在那里,脊背挺直了,眼里的泪水一点一点打湿了她面前的地板。
皇上没有说话,希希也不知道他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只是屋里的气氛,明显因为如昭媛的话而有了些松动,希希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能够呼吸了。
衣裳的摩擦声响起,希希正感意外,突然看到了一双黑色的鞋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里,上面还绣着繁复的花纹。那双鞋停在了双溶的面前,然后希希看到皇上明黄色的衣裳下摆晃动了一下,接着听到了他的声音传了过来:“溶才人降为溶宝林,一切不变,仍居翠裳宫。”
降了一级,为何?双溶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如昭媛的话很清楚明白地把整件事都理清楚了。皇上,依旧是不信的吧。可是不信,他为何又只降了双溶一级呢。
“臣妾……”双溶的声音蓦地传了出来,带着些微微的颤抖,低声的抽泣。希希抬起了眼睛看向她,只见她仅着单衣的身子微微地颤动着,仿佛漂泊在风中的一片叶,随时会落下来。
“奴婢要见皇上,奴婢有话说。”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声,在夜里显得格外的清晰。
皇上的声音显得有些不耐烦:“秦策!”
“寻梅?”双溶有些诧异地叫了一声,“你在干什么!”
“是你的宫女?”皇上的话让希希自然地转过头去看他。只见他的脸上一抹奇异的神色,他转过身,走回到了自己刚才坐的地方,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带上来!”
门外的吵嚷声一下子就低了下去。希希又垂下了眼帘,却是不想再低头了。隐隐觉得,今日的事,是个圈套,很大的圈套。很可能,姜婕妤的身孕,只是个开头。
“皇上,奴婢有话想说。”寻梅跪在了双溶身后两步的位置,抬起了头,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皇上的眉头微微皱起:“说吧!”今日的事,他早已经烦到了极点。这些女人,一个一个变着玩花样,以为他看不出来吗?溶才人到底是不是被嫁祸他不想管。他在乎的,不过就是,给那位一个交代。姜婕妤吗?皇嗣吗?他在心里冷笑道。
“皇上,主子是被人陷害的。”寻梅的声音似乎在说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被谁陷害?”皇上看着她的平静,不禁把心里的厌烦给压了下去。他倒要看看,还有多少的花样能玩出来。
寻梅磕了一个头以后,抬起来准确地看了希希一眼,然后声音低了些:“奴婢,不敢说。”
希希看到了她刚才雪亮的眼光,身子不由地晃了一下。不敢说吗?这不敢,倒是比敢还有用啊。
到底是双溶被陷害的还是她被陷害的。希希看着皇上投过来的一瞥,突然觉得好笑极了。自己一个几乎被忘记的采女,居然还是那人要对付的第一个吗?
想通了这一切,知道了今天晚上对付的主要目标是自己,希希索性抬起了头,任凭那些人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