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了吗?”
“回……回相爷的话,还没醒……”
“那我明日再来。”
半梦半醒中,宁悦听到两个陌生的声音在说话,似乎是在谈论自己,于是便勉强睁开双眼,转头朝声音方向看去,可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宁悦失落地叹了一声,便开始环顾起四周来。一束明媚的阳光透过狭小的天窗照进牢房里,在阴冷的地上涂抹出一小片温暖的淡金色,让宁悦明白到此刻正当响午,只是这一合眼到底过去了多少日子,宁悦无从知晓。口中残留的苦涩,让她忆起在她病得昏昏沉沉之际,有人给她盖上厚厚的被褥,喂了几次汤药。她虽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但她可以肯定,他绝不是安瑞祺。如今她总算感到舒坦了些,可全身酸软乏力更胜从前,就连稍稍挪动身体也十分吃力。眼看饭和水近在咫尺,自己就是起不了身去拿,宁悦不禁急得眼泛泪光。恰在这时,牢门突然被推开,发出咯吱一声响,接着,一个身穿粗布衫的白发老翁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宁悦当即认出来人,喜出望外,气若游丝地唤道:“神医……”
“宁姑娘,你醒啦,太好了,太好了。”神医急忙蹲下身来去把宁悦扶起,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察觉到宁悦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发不出声来,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神医连忙安慰道:“宁姑娘切莫着急,病去如抽丝,要想把身体调养好,还需多费些时日,来,先吃饭。”
宁悦颤颤巍巍地接过饭碗,好不容易咽下半碗,又喝了一碗水,方才觉得活过来了。得以死里逃生,宁悦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悲痛,低头看着碗底的药渣,黯然泪下。
神医以为她是在责怪药太苦,搔了搔头,笑嘻嘻地说道:“良药苦口,宁姑娘莫要嫌弃。”
宁悦摇了摇头,向神医欠身道:“不敢。神医大恩大德,小女没齿难忘。”
“宁姑娘有难,老夫岂能袖手旁观,此等小事,无足挂齿。”想起自己至今仍弄不清杀害段明的毒药为何,他自觉有负神医之名,愧对宁悦的感激,因而故作忙碌地收拾着碗筷,藉此遮掩心中的窘迫。
“是祺大哥请您来替我看诊的吗?”犹豫片刻,宁悦细声问道。
闻言,神医一时慌乱,手中的两根木筷随之掉落在地,声音隐没在茅草里。他愣了一会儿,强颜欢笑道:“少将军对姑娘的心意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姑娘且放宽心,好好养病,以免少将军挂心。”神医生性直率,一时半会编造不出令人信服的话,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妄图蒙混过去。正是因为知道宁悦心怀期待,他才不能如实相告。据头领所说,安瑞祺不是不知她病了,只是无动于衷罢了。神医自然不信,数次去找他一起去看望她,都被拒之门外。神医执意要见他,便死守在门外,后来终于碰上他,却发现他变得不近人情,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无奈之下,神医辗转找到了莫念聪,经由他的帮忙,才得以进来为她治病。
看着手足无措的神医,宁悦越发心痛。她哽咽着点了点头,不忍揭穿。目送神医离开后,宁悦把自己闷在被褥里暗自垂泪。他定是知道我的身世,所以才不愿再多看我一眼……是啊,我既非宋人,也非越国人,我的生死,与他何干……想到自己被安瑞祺厌弃至此,宁悦伤心欲绝。
当日夜里,丞相再度来到牢中。衙役们为向丞相献媚,把大牢里的犯人全都驱赶走了,独留下宁悦一人,如此一来,确实让丞相省了不少心。
“宁姑娘的病好些了吗?”
丞相站在牢房外,半截身被墙壁的黑影所笼罩,月光皎洁,反倒使影子显得更为浓重。宁悦看不清他的脸,可听他说话和气,只当他诚心问候,便端坐着,恭敬地回道:“谢大人关心,民女已无大碍。”
“那么,请宁姑娘随老夫走一趟。”说完,丞相拉开牢门,后退几步,给宁悦让出一条出路。
“大人要带我去何处?”眼看牢门外一片漆黑,宁悦不由得心生畏惧。
“自然是回越国。”丞相气定神闲地回道。
丞相大人怎会知道此事!宁悦心头一颤,怯生生地低下头,紧紧捏着手中的锦囊,不敢回应。
“事不宜迟,姑娘快动身吧。”丞相停顿片刻,继续说道:“此处有老夫担待着,姑娘尽管安心离去。”
“我……我不走……”沉默了许久,宁悦鼓足勇气回道。
“这是为何?”见宁悦抿嘴不语,丞相劝道:“姑娘可知此时你若不走,只怕性命难保。”
“我答应过一人,要等他,即便最后难逃一死,我也绝不能失信于他……”月色下,宁悦神情静谧,目光坚定。
“姑娘如此执迷不悟,难道就不怕毁了他的前程,断送了自己的性命?”见宁悦不听劝,丞相转而出言威吓。
“民女自知身份卑微,不敢奢求名分,只盼能长伴君侧,于愿足矣。”说完,宁悦双眼通红。
“姑娘所盼,又何尝不是奢望?至于为何,姑娘理应心知肚明。”丞相意味深长地说道。
“他若让我走,我绝不多留一刻,可他若肯留下我,我便不会走,大不了一死。”宁悦咬了咬唇,倔强地回道。
“本以为姑娘是深明大义之人,不想却是这般冥顽不灵。都怪老夫当初一念之差,命韩飞将你从歹人手中救下,方才酿成今日苦果。倘若那时没有救你,便就不会有如今种种事端。”
听见丞相后悔救了自己,宁悦心里很是难过,后来又闻及他与韩飞相识,不禁惊道:“韩大哥……”
“老夫与其并无深交,只是受其蒙骗罢了,而今想来,只恨自己有眼无珠,错信此等奸险小人。”说到韩飞,丞相怒火中烧。
宁悦不愿听旁人说韩飞的不是,想要替他辩解一番,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顿时心乱如麻。两国交战,尔虞我诈,分属常事,孰是孰非,岂是一言半语所能说清楚。宁悦固然希望韩家一切安好,可她同样不忍见安瑞祺和宁府上下受半点伤害,一时间,但觉左右为难。我若继续留在祺大哥身边,兴许有朝一日也会让他陷于两难之地……丞相愤然离去后,宁悦的心也开始动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