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踏出衙门,战龙脸色微变,嘴角溢出鲜血。宁悦见状慌忙伸手去扶,含泪的眼眸里满是愧疚。他大病初愈,怎能扛得住二百大板,是我不好,总是仰仗他的帮助,却从未替他想过……一旁的宁雪看了,倒有几分幸灾乐祸之意。她冷笑了一声,惹来宁风出言斥责。
战龙随手把血污擦去,对宁悦认真地说道:“先前我中了毒,如今不过是把毒血吐出,并无大碍,你不必在意。”毒方解,元气尚未恢复,他便勉强运功疾行一夜、震裂刑杖数百,如此耗损内力,少不了会气血上逆。虽确实无大碍,可他还是不愿告诉宁悦实情,以免她多想。
在阳光的照耀下,战龙的双眸清澈而明亮,纵然脸上抹了灰,但仍掩盖不住他眉宇间散发出的俊逸之气。那从微笑中隐隐透出的爽朗,是宁悦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的。宁悦看他神情悠然,步态从容,心中疑虑尽消,顿时破涕为笑。“这样我便放心了……”
宁风见宁悦心情甚好,忍不住开口问道:“小悦,随大哥回府好吗?”
听了宁风的话,宁悦顿时敛起笑意,低下头,一声不吭。
“府上还有你娘的遗物,难道你都不要了吗?”宁雪摆弄着腰间璎珞,嘟囔了一句。
闻言,宁悦悲从中来,默默垂泪。对于宁悦的身世,战龙略有耳闻。正是因为他们的遭遇有相似之处,故而两人相识以后,战龙不仅没有拒她于千里之外,反而不时伸以援手,以致后来由怜生爱。他知道她心中有怨,如同从前的自己。多年来自己被恨意所困,深感其中痛苦与纠结。他不愿让她经受同样的折磨,不愿见她终此一生都无法得到真正的心安。若能藉此机会解开她的心结,未尝不是好事,就算不能尽如人意,至少不会留有遗憾。况且,有他在,宁府又有何人能欺负她?
“我陪你回去。”战龙的话说得轻描淡写,却丝毫没有商量的意味。
宁风听后连忙拱手道:“大当家愿到府上做客,宁某自是求之不得。”说完又转向宁悦劝道:“小悦,大当家于你有大恩,而今初来京城,你当一尽地主之谊才是。”
宁悦擦干泪水,回道:“大哥说得是……”想起宁府的高墙深院,宁悦但觉艳阳无光,微风透骨。她悄然把身上披风拢紧,以抵御从心底升起的寒意。
一行人穿过衙门外围观的人群,寻了一个安静之处等衙役将宁风的马牵来。宁雪见郁梅远远跟在她们身后,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不禁怒火中烧,即刻将其招来狠狠嘲讽一番。末了,宁雪威吓其不许再踏入京城半步,把郁梅逼得跪地痛哭。宁悦从宁雪的话中得知,郁梅之所以肯道出实情乃是另有所图,而非一心想要替自己洗刷冤屈,这样一来,确有卖主求荣之嫌。然而,眼看自小便卖身到宁府做丫鬟、尽心尽力侍奉宁雪多年的郁梅因一念之差失去了栖身之所,宁悦心酸之余难免会有同情。就在宁悦黯然神伤之际,突然,半空中划过一道金光,紧接着,一团的白影冒失地撞入她的怀中,瞬间让她回过神来。
“咕咕,是你!”宁悦双手捧起咕咕圆滚滚的身体,不住地打量,欢欣的泪水在眼眶里翻滚。咕咕用嘴轻啄了一下宁悦的手,以示亲昵。几日不见,咕咕似乎长胖不少,雪白丰盈的羽毛泛着柔润光泽,足见它备受爱护。咕咕的到来犹如一阵温暖和煦的春风吹入了宁悦心底,使她的心萌发出盎然生机。枯竭的心泉随之涌出涓涓暖流,沉寂的心湖随之漾起了丝丝涟漪,这一切让宁悦幡然醒悟,自己还活着,而活着,又是那么的难能可贵。他没有忘记我的话……他对咕咕尚且这样好,又怎会当真要伤我的心?如今他贵为王爷,想必有许许多多的顾虑,既知他的绝情并非出于本意,我又何苦去深究其中缘由?倘若我的等待只会成为他的负累,惹他厌烦,那么,我何不就此作罢?难道非要能够开花结果的深情,又或是君心似我心,才值得世人去坚守一生?如能心系一人,时常思念,偶尔忆起往昔,细细回味,未尝不能此生无憾。想到这里,宁悦心中一片清明。
自打咕咕出现,战龙目光里的柔和不复存在,冷若冰霜的眼神里暗含戾气。影卫的口笛,纯金的项链,在白羽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目。战龙原以为宁雪今日在公堂上的无畏之举乃是归功于宁风的劝谕,然而,当他看见宁风惊慌失措地赶来时,便知自己想错了。此时再看咕咕身上所挂之物,还有藏身于树荫下的影卫队头领,他的心里就更加笃定:暗中护她救她之人,确是安瑞祺无误。嵘王爷身负通敌谋反之罪,论罪当诛,官府如仅凭其亲笔信函定案,恐怕难以令人信服。可是,若得尚书之女证实其上所言非虚,此事又另当别论。由此可见,宁雪的供词于破案而言至关重要。他费煞苦心替她讨回公道,却故作对她的生死不闻不问,看似要瞒她,却又留下信物,如此踌躇不定,着实让人看了不痛快。念及唯有咕咕才知道笑颜的住处,自己无论如何也奈何不了它,因此,战龙转而把矛头指向头领。头领招架不住战龙锋锐的目光,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搭话。
向宁风行礼后,头领爽快道明来意:“王爷命属下来问宁大人,倘若宁府容不下郁梅,可否让属下将她带回元帅府?”
郁梅听后喜出望外,慌忙哭着求道:“大少爷,二小姐,求你们行行好,饶了郁梅……”黄粱梦醒,郁梅再不敢奢求富贵,只盼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而今能到元帅府做丫鬟,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难得王爷还记挂着郁梅,宁某岂有不应之理。”宁风当即答应下来。
“大哥!”宁雪瞪着杏眼娇嗔道。
宁风微笑着抚了抚宁雪的脸颊,然后不顾她挣扎,把她送上了轿子。
“谢宁大人好意,属下先行告退。”头领被战龙盯得浑身不自在,不等宁风回应,便带着郁梅匆匆离开。
宁悦望着头领远去的背影,热泪盈眶。原来,这便是诀别……从此再不相见,无话可说……我一生所求,不过是像郁梅那样,能够到你府上做丫鬟,远远地看着你,偶尔和你说上几句话。你为何能给郁梅,却不能给我?
看见宁悦紧紧抱着咕咕,身体微颤,战龙的心仿佛被火燎般灼痛。他把宁悦小心翼翼地圈在怀里,眼眸里的戾气顷刻化作深深的怜惜。他俯身垂眸,在宁悦耳边低语道:“我带你去找那野蛮丫头,所以,别难过……”
折返的宁风立于数步之外,静静地观望着两人,心里生出莫名的愁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