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山月手谈浇块垒
倪嫦其实很为自己这个朋友感到担心的。她一直都知道,盈琅虽然算不上有什么心理疾患,但是她的性格和经历注定了她更容易谨慎过头。她的习惯就是一切依靠自己,将自己封闭起来而拒绝种种的关心和帮助。这只是因为,在她八岁父母双亡之后,家里仅剩的一点家业被蚕食,自己经历了太多的施舍和怜悯。
实在是不能够确定,那种充满关爱的目光究竟是为了帮助到她给她一些安慰,还是根本就为了满足施恩者道德上的虚荣心。那些所谓的关怀和慈善,也不见得就有多少是全然的真心。纵使是真心,又有多少能让她真正感受到呢?
这个,也许就是少校最后选择参军的原因吧。她曾经被军人抚养过两年,那个军人家庭也是全心全意将她当成是亲生女看待的。那也许是她经历当中仅有的一点亮色和温暖了。
说起来,且不说盈琅什么感觉,自己哪怕是想一想,大略代入进那种环境,她都觉得实在是不堪忍受。
倪嫦的家境还算是好的。她的家境确实是简单而圆满的三人家庭,她是独生子女。唯一的遗憾也就是在穿来之前的两年,一直疼爱她、教习她传统医学的奶奶离世了吧。想起这些,倪嫦也忍不住叹息,这下子自己是彻彻底底离开父母了,他们也不知道以后怎么办。连个孩子都没有了……
而这个时候,华盈琅已经避开了想再次进行教育的倪嫦,独自一个人站在门口,从廊道的柱子间往天井上方的夜空看月亮。
她很烦闷,很想打拳。
她承认倪嫦说的都对,但是,她确实没有安全感,也确实不敢相信人心。她见得多了。一个人拖着沉重的锁链在满是尖刺的冰原当中行走,寒风肆虐,暗夜无光——这可能说的就是那个时候的她吧。至今,她都放不开那段无人管也无可依靠的日子里,曾经经历过的一切。
吐一口郁气,没有感到轻松一些,反而是更加沉闷了。
这时候身后传过一个笑吟吟的声音:“丫头,来下一局?”
盈琅会下棋,是父亲教的。这个父亲,是她的养父,教养了她两年的那位团长父亲。父亲的棋路大开大合金戈铁马,她虽然并不懂得什么棋风之类的,但也知道自己和父亲的风格很不相同。
也许是见人见多了,经历的也多了,从一开始陪父亲下棋她的棋路就十分奇绝,总是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感觉像在做奥数题。
她此刻也不想管什么老先生会不会承认她的问题,不论承认或否都是她所尊崇的先生。至于之前华家人能不能接受她,对她将抱有什么态度,以及日后应该怎么办的诸多问题,她都已经不想考虑了。
倪嫦点出了最根本的问题,因此其他问题看起来就是九牛一毛般微不足道。她不相信人心,因为她生来便是计谋人心。
很奇怪,但确实是她的风格。当遇到什么揪心的事情时,她会选择找点烧脑的事情来做。因为在她看来,烧脑意味着必须全心全意投入,外界的一切就无法影响她。
她欣然接受了去下棋的邀请。
山中月光清冽甘醇,似好酒,亦似好茶。梧枝无风不动。手谈一局,两者浑然忘我,并忘了世人。
斯郁于心者,皆有抒发,渐归于平。
由是花开无影,叶落无声,风过无影,水逝无痕。
二人竟如独开一世界,沉默中生长为两棵树。生于旷野,相遇泥土,扎根地下,寂然内敛,——
却终是四野疏阔,八风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