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未说话,载湉就又道:“朕都不怕,你怕什么?”
是呵!我怕什么?
我到底在怕什么?
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糊涂了。
仔细想一想其实现在一切都已经变得不同了,我还有什么好怕好顾忌的,除了载湉,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
何不跟谭嗣同一样去为自己搏一把,就算最后难改命运,至少我不会遗憾!这一遭也不算白走!
过了一会儿,我拿定主意,视着载湉道:“皇上真的不要皇位了吗?”
载湉紧紧看住我,“朕这个皇帝当得窝囊。”
我又问:“那么皇上曾经忧国忧民,倾力回天的抱负呢?”
载湉沉沉吁出一口气道:“如今情势竟谁也顾不得谁了,若到最后朕连自个儿最心爱的人都保不住,那朕还空谈什么理想抱负?”他轻轻低眸,悄声道:“珍儿知道的,从始至终,皇位,于朕而言,根本不重要。”
我不言。
他抓住小窗边,又对我道:“事到如今,朕不过只是想保住一个你罢了!”
我心恍然一亮,但一想到现实残酷,旋即就又好像有一盆冷水从头撩到脚,不禁黯然道:“紫禁城哪里是皇上想出去就能出得去的呢?”
载湉嘴角浅浅一勾道:“你应该还不知道,老佛爷意欲立了爱新觉罗??溥儁为大阿哥来取代朕。”
我疑惑,“爱新觉罗??溥儁?”
载湉点头,“溥儁是端郡王爱新觉罗??载漪次子,额娘是老佛爷的弟弟叶赫那拉??桂祥之女。”
我一笑。
原来如此。
我并不了解这个爱新觉罗??溥儁是何许人也,我只知道末代皇帝是爱新觉罗??溥仪,这样一想来,大约这个爱新觉罗??溥儁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我正在脑子里忖度着,载湉就又道:“如今已近腊月,再过几日便至除夕,宫中必定要请戏班,诸多大小宴会也自是免不了的,朕自当不会去参加,每年这个时候紫禁城守卫都最为闲散,想必今年也不会例外,朕就趁着这个机会想法子带你溜出紫禁城去寻另一片天地。”
我也不知说什么,载湉的主意仿佛听起来很可行,因而我只缓缓点一点头。
之后,载湉便再没来过景祺阁,许是他正在西苑筹谋出宫的事情,我也日日掰着手指头数,千盼万盼,终于把除夕这一天盼来了,我虽远在景祺阁倒也能听见外头烟火炸开的“噼啪”声音,以及人群沸扬的热闹声响,我已换过一件宫女的装束坐在椅子上,正静静地等着王商,前儿载湉遣小坤子带信过来,我一切都在依照着计划行事,本就是逃走,实在没有办法带着鹊儿、莺儿一块儿离开,望着她们,我心里还是不免愧疚,毕竟她们都是为了我才会身在囹圄,而今我走了却不管她们。
莺儿、鹊儿都含着眼泪。
莺儿蹲在我身前道:“娘娘,奴婢会在宫里为娘娘祈福的,娘娘不必担心奴婢,若是一日被皇后娘娘发现,奴婢一定会尽量为娘娘拖延。”
我蹙眉道:“终归是我连累了你们。”
鹊儿也含泪道:“娘娘和皇上出了紫禁城可就再不要回来了。”
我吸一吸鼻子,尽力不让眼中的泪水流下来,只带着浓重的鼻音“嗯”了一声。
莺儿道:“隆冬腊月的,也不知外头衣物保不保暖,皇上和娘娘会不会受冻。”
鹊儿拍莺儿一下,“你倒是糊涂了!外头自然是会比在景祺阁好的!皇上那么喜欢咱们娘娘定然不会让娘娘受苦!”
我眉间一动,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片刻后,王商就过来了,在小窗外朝我打了个千儿,“娘娘,赶紧出来快些跟奴才走吧!一切都打点好了!”
我点头。
莺儿、鹊儿端来椅子。
我拂衣从小窗钻了出去,幸而这些日子更清瘦了许多,否则几寸大的窗户,我还真钻不出去。
外头的寒风很是凛冽,却也清爽,好久没有闻过这么新鲜的味道了。
我一面跟在王商后头,一面小声问:“皇上在哪?”
王商悄声答:“皇上已在东华门外。”
我“哦”一声,也不知走了多久,就在将要到东华门前时,忽有一人拦住了去路,立在王商面前大摇大摆,王商忙就行礼道:“大阿哥吉祥!”
大阿哥!
我稍稍一抬眸,就也跟着跪下,心里不禁想,原来他就是爱新觉罗??溥儁!
爱新觉罗??溥儁头品亮红色顶戴,穿着九蟒五爪蟒黄马褂,十几岁模样,长相还算有七八分清秀,但一双眸子里透出来的皆是世俗浮华,没有一点十多岁人该有的意气风发,果真,这偌大的紫禁城是无人再能比得上载湉的了,紫禁城中最好的已经被我拐走了,这么一想,心里还有些乐滋滋的小骄傲。
爱新觉罗??溥儁一时让了王商起来,并笑问:“皇上的伤势怎样了?”
王商道:“大阿哥关心,皇上龙福,自当是大好了。”
伤势?!
载湉怎么会受伤?
难道与爱新觉罗??溥儁有关?
爱新觉罗??溥儁嬉笑道:“我上次一时冲动,怒火中烧,不小心对皇上就下手重了,还请皇上千万不要怪罪!”
什么?!
这个爱新觉罗??溥儁打了载湉?
我一蹙眉。
刚一抬头就看见爱新觉罗??溥儁已经步至我面前来,用一种色眯眯的目光打量了我许久,我霎时就心生不适,深吸一口气问:“不知大阿哥有何指教?”
他一挑眉,随即就拽过我的手腕,我瞬间紧张地浑身直冒冷汗,“这小宫女长相颇佳,我以前从未见过,不若干脆就跟了我可好?”
我向前一踉跄,立即稳住了身子,低眸道:“奴婢恐没这个福分。”
爱新觉罗??溥儁将我的手往他胸口一送,我一抖,大力旋扭着自己的手腕欲要挣出,“大阿哥请自重!”
王商见状也是惊异,忙驱过来道:“这小宫女是新近入宫的,不懂规矩,还望大阿哥见谅!”
爱新觉罗??溥儁笑道:“无事,”说着,他轻佻的目光就又落在我面上,“我今日就偏要她跟了我!”
话音未落,他的手就已经摸上了我的袄扣子,身子一个抖擞,我随即就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重重扇了他一巴掌。
爱新觉罗??溥儁吃痛“啊”了一声,立马就松开了手,退后两步,一手捂着脸,一手指着我吼道:“你好大的胆子!”
我只得跪在地上。
王商含笑道:“这小宫女大阿哥还真是碰不了。”
爱新觉罗??溥儁问:“为何?!”又瞥着我冷哼道:“我堂堂大阿哥就连这样的一个小宫女都要不了吗?!”
王商陪笑,煞有其事道:“这小宫女原是醇亲王府特意送进入宫的。”
爱新觉罗??溥儁神色明显一怔,“醇亲王府?”
王商笑道:“是。”
爱新觉罗??溥儁一斜眼道:“我难道还怕醇亲王不成?”
王商不言。
随后,爱新觉罗??溥儁叹息一声,“罢了罢了,”双手一背,始终在嘴里喃喃道:“可惜了,这么如娇似玉的美人儿……终是落在了二毛子手上……”说完,他又叹息两声,才不情不愿地回身离去。
一步三回头。
我长舒一口气。
王商面色似乎也颇为后怕,只对我道:“娘娘,快些吧!别再生出什么枝节来了!”
我甚觉王商说得对,赶紧起身颔首跟在后头,好在荣寿公主在东华门外接应,守卫整日忙碌,更是难免疲累,这个时候也就没什么精力再去细查我出宫缘由。
我顺利出了东华门上了荣寿公主备好的马车,载湉已坐在里面,他见到我面上止不住地欣喜,一把拽过我问:“怎么这么久?”
我看着他笑道:“无事,不过中途出了一点很小的意外。”
载湉浅浅出一口气。
没一会儿,荣寿公主也上了来,坐在一侧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载湉,呼出一口气道:“皇上,珍儿,我也只能帮你们到这儿了,接下来的生活就只有靠你们自个儿了,小坤子会在车外帮你们驾车。”
我问:“小坤子也跟着一块儿走么?”
荣寿公主道:“是。”
说着,荣寿公主又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递给我,“这是我为你们最后准备的,路上必定少不了要花银子打点歇脚。”
却之不恭,我只得接过。
面对这些面面俱到,我竟不知该说什么,一味痴痴地看着面前的荣寿公主。
她这么一个性格大大咧咧的人,竟什么都为我和载湉考虑到了。
须臾,荣寿公主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轻轻执过我的手拍一拍,含笑道:“这原是我答应你的。”
我一抿嘴,点了点头,“这个作风很大公主。”
她一笑,“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说完,荣寿公主就回身下了马车。我撩起帘子,看着荣寿公主对小坤子交代道:“快启程吧!多等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小坤子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