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阳光透过半透明的翠绿色窗纱筛进来,光彩中少了一分明媚灼人,多了一分淡雅清新。院子里几棵新栽种的石榴树油亮亮的叶影子透过窗纱投在屋子墙壁上影影绰绰,绽放的石榴花正吐露着袅袅香气,随着柔和的暖风慢慢盈满屋子。我怔怔望着桌上供着的一插瓶淳朴杏花,由五片如水晶般的花瓣组成,就这样默默地在枝头绽放,从不向世人特意炫耀自己的美。
白歌坐在小榻前一面在帕子上做着刺绣,银针敛着光华彩线间来回穿梭,一面小声问我:“小主,你说瑜妃娘娘的意思真的是这个时候要过来吗?”过了会儿,又疑惑问:“瑜妃娘娘莫不是想要拉拢小主?”
我打了个哈欠道:“这个嘛……我也不敢肯定,原本也只是我的揣度而已,”我撇过脸来,饶有兴趣地看着白歌手中的银针彩线,“反正她来不来对我也没什么影响,我本来也是镇日都在虚度光阴。”
白歌笑道:“最近将要入盛夏,天气都好得很,暖而不骄,奴婢正想趁着光色大好时分来多做些针线上的活计,否则一旦入了盛夏这些活计再想要做可就来不及了。”
我问:“为什么?”
白歌停了一下,抬脸笑看我一眼道:“小主以为这些活计是做来干什么用的,全都是要给小主制薄夏衣的,”说着,她垂眸,用手轻轻抚一抚已经绣了大半的花纹,“这些纹案可不能有一点马虎,不然皇后娘娘必定会借题发挥嘲讽景仁宫慵常。”
我微笑,“管她作甚,”又道,“我盛夏薄衣够多了,根本穿不过来,实在不用费心再新制多少。”
白歌忙道:“那可不成,这是小主刚进宫的头一年,一定不能低了别人一头去,否则皇宫里的那起子人也都会不重视小主的。”
我笑着摇一摇头,“那就随你吧,”想了想,“诶”了一声,又好奇问,“皇宫里但凡制衣裁服不都是由内务府广储司负责的吗?”
白歌叹道:“奴婢的好小主,内务府那起子人自然都时时巴结着老佛爷和敦宜皇贵妃她们几个,有好的哪里能先轮得着咱们景仁宫,心思也全然不会向着小主,送来景仁宫的服饰奴婢也仔细看过了,只凭着不出错也就罢了,若要想服饰上头刺绣的纹案好看细致,略胜人一筹,到底还得奴婢自己动手才行。”
我淡淡道:“也不必胜人一筹,只看得过去就行了。”
白歌慢慢捋着手腕上繁复的绣花彩线,“再怎么说,小主也是个嫔位,又如此受皇上宠爱,总归不能太过清素吧,否则,在人前岂不是给皇上没脸?”
我低头抚摸着手腕上莹然生光的白玉手镯,想了一会儿,轻叹道:“你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就算我自己并不在意这些门面上的东西,但毕竟我也算皇上身边的人,出去还得顾及着皇上的面子才是。”一般来说,男人不都是最注重自己身边女人的穿着打扮能否给自己添光增彩么,白歌的话倒是结结实实地提醒了我,况且像慈禧这样对待容貌特别喜欢大事奢华的中年妇人,说不准某天正巧看到我朴素简单的穿着反而会以为我故意在借机讽刺于她,这样一来,她心里岂不是对我更加生恨。以后的日子本来就不太好过,还是别再给自己添堵了。
正想着,忽然听到外头高万枝小声道:“小主,娘娘来了。”
我瞧了白歌一眼,她便放下活计起身去开门,只听门“吱呀”一声轻响,闪进来一位披着棕黑斗篷的女子,长及曳地,腰间系着条紫色镶着翡翠的织锦腰带,她轻轻掀下头上的帽子,露出发间插着的一支七宝珊瑚簪,一张脸都是病恹恹的模样,只有双眸似水,却又带着淡淡的冰冷,好像能看透世间一切情故似的。
我趿起鞋子,缓缓起身行礼,微笑道:“瑜妃娘娘果然守约。”
她浅浅笑道:“好久没出储秀宫了,从西六宫过来竟比往日生生多走了大半晌,身子实在不中用了。”
我朝白歌摆了摆手,示意她在外头好生守着。白歌会意,只过来给瑜妃上了一盏茶就静静退了下去。我忙又让着瑜妃坐,“娘娘身子不好,本该静养着,却偏偏被奴才无意中扰了娘娘的清净,奴才实在该打。”
瑜妃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轻笑道:“本宫自昨日在储秀宫前见到珍嫔便知珍嫔聪慧,与旁人不同,这才暗示珍嫔要于今日相见,”笑看着我,继续说,“今日所见,本宫确实没有看错人,眼光还算未退步。”
我道:“奴才也只是揣测罢了,娘娘说雨水将多,要奴才去赏看李花,奴才听言心中便觉奇怪的很,李花既不妖娆也不华贵,花色向来清淡,与御花园中诸多花植相比起来毫无关赏价值,况且这些日子一直晴空万里,娘娘又怎会知道近来雨水将多,所以奴才便大胆猜测娘娘是以二十四节气中四气雨水对应的三候李花来暗示奴才要在一周期之时来访,因而奴才今日便静坐恭候娘娘。”
瑜妃轻轻一笑,说道:“想来珍嫔心头应该更是挂念着昨日在储秀宫前所看到的一切吧?”
我摇了摇头,含笑道:“奴才并不挂念,因为奴才知道娘娘今日前来便是告知奴才缘故的。”
瑜妃问:“若是本宫今日未前来呢?”
我笑,“那奴才就权当昨日什么都没看见。”
瑜妃点点头,抿嘴不语,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从袖中慢慢拿出又一方紫檀木盒,看起来与昨日在储秀宫墙根底下被我挖出来的那方并无二样,递给我道:“你先瞧一瞧这个。”
我蹙眉接过,迎着光色反复端详了几遍,忙回头道:“这不是昨日我在墙根底下挖出来的那方吗?”想了想,又缓缓摇头道:“这不可能啊,那方不是被白歌打碎了吗?”
瑜妃似笑非笑道:“这并不是珍嫔昨日在墙根底下挖出来的那方。”
我愈加迷惑起来,眼睛盯着手里的木盒,“那这是……”
瑜妃的眼色轻轻落在木盒上,语气淡淡道:“这是本宫刚入宫时,孝哲毅皇后赠给本宫的。”
我诧异,“什么?”
瑜妃眼睛眸光一转,“原本里面还装了一颗夜明珠,那时孝哲毅皇后说是给后宫妃嫔的见面礼,本宫也就跟着其他几位一起收下了,”过了一会儿,瑜妃无奈笑了笑,又道,“其实本宫的储秀宫里还有许多这样的木盒,只是里头都曾装过麝香,今日不便带过来给珍嫔看罢了。”
我听得越来越糊涂,“很多?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瑜妃轻轻一叹气,“那些木盒……本宫原也是与珍嫔一样,一时心生好奇才从地里无意中挖出来的。”
我默然思索片刻,惊得我竟觉得连维持笑容也变成了一件为难的事,忍不住小声问:“紫禁城中怎么会有这样大量的麝香?”
瑜妃指尖轻轻摩挲着桌布上暗绣的花纹,淡漠道:“说起来倒也没什么,不过是后宫一种掩人耳目的争宠手段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