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我不稀罕他
林菀笑着进了院子,第一时间和唐富贵谈及自己和范志红的谈判。
“一个月五十块钱,你还卖熟食?”唐富贵不敢相信,不敢相信有一天柔顺懦弱的大闺女会改了性子,变得这么独立和能干。
“嗯。”林菀点头说:“我已经找二姨夫打了柜子,一个星期以后做好,但现在正是炎热的季节,又没有冷柜,现在还不能做熟食卖,等过了一两个月,入秋了天凉了,我再正式开始弄。就拿卤牛肉来说,一斤我准备卖两块五毛钱钱,三毛钱给红姐,去掉我的成本,可以赚一块钱至少。”林菀脸上满是笑容。
唐富贵打心眼里高兴。
这时沈霞从堂屋走出来,原来是贪凉感冒了,在屋里休息了一会,也听说了这个消息,浑身都松快了许多。
林菀这时才将目光放在一旁的麦子上问:“阿爸,你这是干什么?”
唐富贵说:“这不是要交公粮了吗?得赶紧把麦子清理干净,不然到粮站检查时,不过关,还得拉回来重新筛,麻烦。一旦超过期限,一天要罚三斤粮食呢。”
林菀思索了一下,确实种地每年要向粮站交公粮这回事,于是问:“什么时候交?”
“明天。”
“明天我正好休息,我陪您去吧。”林菀说。
“没事,我一个人就行了。”唐富贵说。
“那哪成,这么远,你一个人拉平车还有这么重的麦子,天气还这么热。”林菀坚持。
“哎呀行了,我陪你阿爸去,睡了一觉已经好很多了。”沈霞说。
林菀看着沈霞,然后说:“我反正没事,我和你们一起去,搭把手。”
唐富贵只好答应。
“那我们先把麦子清理干净。”林菀松了一口气,说着捋起袖子帮忙。
林菀家有六口人,唐富贵、沈霞、唐小鱼、唐小草一人分一亩五分地,唐小叶和唐大建出生的晚,没赶上分地。所以唐小鱼家总共有六亩地。
按照今年的交公粮指标,一亩地交一百五十斤麦子,唐富贵家今年要交九百斤麦子。
别说九百斤了,连两百斤麦子没筛完,林菀就累得两胳膊泛酸,气喘吁吁的。
自打她重生过来,基本上没怎么正经干过农活,这体力可不不行了么。
幸好唐小草、唐小叶带着唐大建从邻居家看完电视回来,唐小草二话不说娴熟地接过筛子,开始干起来。
林菀干不动筛麦子的活儿,就去做饭。
没错,这一家人到现在还没吃上晚饭。
饭馆营业结束时,后厨剩了些生的五花肉,天气热,放一夜第二天肯定要坏,林菀就和范志红买了,便宜,四毛一斤。
林菀把五花肉切成小块,锅内热油,放入五花肉炒至颜色焦黄,然后放入生姜葱,加入糖、盐、生抽、老抽适量,添水没入五花肉,盖上锅盖烧,然后大白菜切段,看锅内汤汁收到一半的时候放入切好的大白菜,大白菜本事就含水,所以锅内汤汁会变多,林菀又加入一把粉条,汤汁收完,白菜软烂,粉条浸润了肉汁熟了。
就着油锅,林菀又烙了十张玉米面和白面混合的饼子。
等她这不齐活了,院子里麦子也筛完了。
唐大建看到肉后,兴奋起来:“阿妈,又有肉吃了,又有肉吃。”馋的不行。
沈霞看着桌上一盆白菜粉条炖肉,笑:“我老儿子这下解馋了,跟着你大姐啊,就是有肉吃。”
林菀笑:“阿妈说得没错,以后不止有肉吃,好日子在后头呢。”
唐富贵看了林菀一眼,目光不似从前那么担忧。
一家人洗了手,齐齐走进堂屋开始吃晚饭。
晚饭后,林菀将自己这几日趁空闲的时间在镇子文具店买来的圆珠笔和铅笔交给唐小草、唐小叶以及唐大建。
唐小叶开心地蹦起来,说是明天上学的时候,一定会拿出来和同学显摆。
唐小草握着圆珠笔,埋怨林菀:“嘎子哥都被你气走了,村里多少闲话,丢人。”
沈霞此刻也在西屋,接一句:“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插嘴。再说,我和你阿爸还没说什么,有你什么事!”
唐小草倒在床上,拉过被单蒙住头,哼了一声。
林菀低头,笑了一笑,并不计较。
临睡前,沈霞看看天,确定不会下雨,便安心睡了。
林菀回到东厢房,对着煤油灯,发了一会呆,一直等到困意来袭,她才爬上床去睡觉。
第二天一早,跟着公鸡的叫声,唐富贵、沈霞、林菀都起床了。
三个人要趁早到粮站,九百斤的麦子一趟拉不完,还要第二趟,人又多需要排队,起晚了耽误事,太阳底下晒都把人晒晕了。
“阿爸,你慢点。”天蒙蒙亮,大土路上,林菀和沈霞一边一个帮忙推平车,唐富贵在前头赶牛车。
唐富贵回:“没事儿,不累。”
牛车骨碌咯咯吱吱压过土路。
唐富贵家算早的,朦朦胧胧中,看见外村的几家走咋前面呢。
“他们可真早啊。”林菀感叹。
“早比晚好。”沈霞说。
“嗯。”林菀抬头看了看天色,继续推着车。
没走几步,突然,林菀下面一阵湿热。
林菀脚步一顿,糟了,来事了。
她赶忙跑到沈霞那一侧,在她耳朵边低声说了几句,沈霞就催她回去。
林菀没办法,只能先回去。
甭说李家沟,就是双沟镇,也没有卖一次性卫生巾的,现在用的是可循环使用的月经带,一条长长的白色布巾,将草木灰装进里面,两头用细线系在腰间,成了所谓的卫生带。
林菀无法接受草木灰,就偷偷买了些卫生纸,放在带子中间。
身上来事儿,林菀小腹隐隐酸痛,既然不用去粮站了,林菀给在家准备去上学的三个妹弟做早饭。
绿豆汤和混合面饼子,还有一碗豆酱。
烙饼的时候,林菀在里面加了香葱,又用昨晚五花肉煸出来的油抹了锅底,一出锅便香气扑鼻。
唐小草、唐小叶和唐大建香喷喷吃完饭就出门上学了。
林菀吃完收拾妥当无事就躺在东厢房休息。
这时,大门外却有人喊:“有人在家吗?”
林菀奇怪,听着声音也不熟,这时日,大家伙都忙着缴公粮或者下地干活,会是谁呢。
“谁啊?”
没人搭理。
林菀起身出去,拉开大门,惊讶不已。
是陈月桂,李耀辉的新娘子。
陈月桂在林菀开门的瞬间,突然对于来这儿有些后悔,转身想走。
可来不及了。“是你,有事吗?”
陈月桂眸光微闪,“没,没啥事,就是过来串串门子。”
林菀冲她甩了一下头,“那进来吧。”
陈月桂犹豫一瞬,却没有推辞,前后脚跟着林菀进院子。
“你喝水。”林菀递上一个茶缸。
陈月桂接过,抬头瞧林菀,卷翘的睫毛,光洁的皮肤,现在看真切了,很美。
言不由心,陈月桂再说出来的话就变了味道。
“听说你和我男人李耀辉打小一起长大的。”
“都是同村的,年龄相仿而已,一起长大的有好些个。”
“总是不同的吧,他夜里喊你的名字呢。”
……
林菀端茶缸的手不易觉察抖了一下,“您真会开玩笑,肯定听错了。”
林菀一副无害的样子,不知怎的陈月桂气不打一处来。
“听错?”陈月桂忽的站起来,重重地将茶缸往桌上一放,“有些人不要脸,已经是事实了,怎会错!”
林菀这时抬眸,直直看向陈月桂。
陈月桂打小被陈向文当大家闺秀一般教养,对于自己竟然说出那番话也是吓了一跳。她的脸顿时通红。
林菀笑着开口:“来者是客,如果不愿意喝我家的茶水,就请自便,慢走不送。”
陈月桂脸刷的一下通红,她是镇子里的人,是非农户口,高中毕业,又是小学老师,一向引以为傲就是自己的美貌、素质、文明,从未想过会被人驱赶和不痛不痒的轻视。
陈月桂恼羞成怒,恶狠狠地望着林菀,说:“唐小鱼,李耀辉是我男人,就算不是,从前你进不了他家的门,以后也别想进。”
林菀笑了笑,看来这个陈月桂是妒意醋意一起来,把她当成敌人了。
陈月桂愈发见不得那事不关已悠闲的模样,“你以后离李耀辉远点,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林菀忽而一笑,分明笑得极其好看,陈月桂却浑身一僵,脊背挺了挺。
林菀站起身,走到陈月桂面前,居高临下,陈月桂脖子一缩:“唐小鱼!”
但林菀瞥了一眼陈月桂,什么都没做,脸色一正,对陈月桂说:“回去守好你自己的男人,也告诉李耀辉,我不稀罕他,更没空去掺和你们俩的事,你走吧。”
陈月桂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唐小鱼话到她耳朵里就变成:你有本事就管住你自己的男人,跑人家这来耍威风,算什么本事!
像是一个大巴掌甩在她脸上。
火辣辣得疼。
陈月桂再没脸待下去,三步并作两步起身走了。
院子里,林菀却若有所思。
在八十年代末的李家沟,交通不便,没有电视,没有娱乐,除了农忙便是农闲,随便谁家出个糗事都够全村谈上一年的,何况自己这张脸,漂亮不是优点反而成了缺点,是不安分和是非的代名词,唐小鱼和李耀辉的那些事儿,再加上张嘎子,够他们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重样的。
她的名声臭了。
林菀意识到了。
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唐富贵和沈霞从来没舍得骂过她一句,除了唐小草三不五时讽刺她两回,唐小叶和唐大建还是姐姐长姐姐短的叫着。
林菀陷入沉默,越是和唐小鱼的家人接触,越觉得唐家人淳朴有爱,唐家二老爱每个孩子,虽然贫穷,但这份爱从来不因为缺点或不足而少一分。
还好,她重生在唐小鱼的身上。
林菀觉得从前让唐家人过上好的生活算是为唐小鱼尽责比较多,而现在,她是发自真心。
……
进入十月底的李家沟,豆子已经收获完成,下一季的小麦也都播种好,还有少量的农户种的是棉花,正是采棉的季节。一朵朵洁白的棉花朵饱满又柔软。
李全友家今年没有种棉花,早麦也已经种下地,进入农闲。
堂屋。
“我给你伯伯打电话咧,这几日就可以去了。”李全友不停地吧嗒着烟袋杆子,似要把这一阵的霉运唆进肚子里,想着和校长攀亲家咧,没想到人早早地去了,留下女娃,本以为是知书达理,安静不闹的,谁知也是个拈酸吃醋的,李耀辉和唐小鱼那点事在村里早就不是秘密,不知哪个多舌的告诉了她,这几日没少闹腾,他也是知道的,心烦着咧。
李耀辉看着李全友花白的两鬓,有些不是滋味:“行,阿爸,我这就收拾收拾过去。”
“把那妮子忘了吧,我老了,经不起闹腾了,还想过两天安生日子咧。”
李耀辉脚下一滞:“阿爸,当初为什么不让唐小鱼嫁给我?”
李全友望着儿子执着的面孔,艰难地开口道:“都是为了你好。”只这一句,李全友不再多说。
李全友不是不想说,只是他很清楚即使他说了,儿子也不理解。
李耀辉年少义气,为了心爱的女人无论吃多少苦,受多少累,想必都会心甘情愿,可李全友是父亲,是一个含辛茹苦养大三个儿子的父亲,他不能让唐小鱼那个贫困多累赘的大家庭拖累到李耀辉,背上那个包袱,李耀辉走不远,为人父,不忍看到儿子,尤其是这个最疼爱的小儿子受丁点儿苦和累,而这些,李耀辉现在是不会明白的。
李耀辉眼看着从父亲那里问不出什么,有些忿忿地转身,撂下话:“由不得我忘,她已经长进我的骨血,如影随形,除非我死了!”
造孽啊,这话不是刮他的骨么,李全友全身无力颓然地靠在椅背上。
李耀辉离开的那天早上,没有惊动陈月桂,灰蒙蒙的凌晨,走到父亲房间窗下,一声您老保重身体,就起了身。
人心真是无法丈量,那些小心思隐蔽曲幽,藏在褶皱里,无法捉摸。
李耀辉悄无声息地离去似压在陈月桂心口的大石,移不走,放不下。
在她没有遇见李耀辉之前,她一直认为爱情就如那天上的月亮,不必伸手去摘月,月光自会洒满她的身。遇见他的第一面,犹如一束最绚烂的月光曝在她身上,她以为他们一定可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可是现实却如当头一棒,令陈月桂的世界观几乎崩塌,那人只用了一刹那就决定离开,空余自己孑然一身在原地,没有出口,相守是空谈,却是一间暗室,是不是要注定一世追逐,用此生剩余的时间用来留住他。
当陈月桂在家悲秋敏春的时候,李耀辉跟着伯伯李全顺正忙得热火朝天。
而林菀,也开始了她熟食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