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可不寻常,车厘子在梦乡中梦见了哥哥,只见他蜷缩在一个昏暗潮湿的墙角,身体不断地在颤抖,他牙齿冻得咯咯作响,小声地低语:“我好冷,好冷。”
车厘子就只能听见哥哥不断重复着说“我好冷,我好冷。”这一声响不断地萦绕在她的耳际,她一下子被从梦中惊醒,额前尽是冷汗。车厘子抹了一把额前细密的冷汗,心隐隐揪了起来。
在车厘子惊醒没过多久天就亮了,朦朦胧胧的天好像盖了一床棉被,厚厚的积云要把人压的喘不过气来,她顿时觉得口渴得很,于是一步一个踉跄的去倒水喝,结果却一个不留神的“啪嗒”一下将茶杯摔碎在地,听得里屋动静,早就一夜未眠的蓝忆敲了敲门,小声说:“车厘子,你醒了吗?”
其实蓝忆早就因为愧疚而心生不安了,因为毕竟车玥池是为了掩护他和车厘子才如今下落不明,早知有今日,他应该去上前搭把手,而不是听从车玥池的话带车厘子先行离开。好在车家人都比较宽容,并未有人责怪他。
隔着门,车厘子回答道:“是蓝忆吗,有什么事吗?”
“我听着里屋有动静,以为你发生了什么事,想来看看你。”
一想到蓝忆在山上对自己说的那番肺腑情话,她就害起羞来,脸烧得通红,像落日后的灿烂晚霞。“没事,你先回去吧。”车厘子支支吾吾地说,“对了,今天,你一定要再去找我哥哥啊。”但转念一想到刚才所做之梦,车厘子还是心有余悸。
“放心,没问题。那我就先回屋睡了。”蓝忆带着不安的心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转身离去。
天一大亮,蓝忆决定独自上山去寻找车玥池,天逐渐的好了很多。积雪也逐渐消融了,踩在脚底下的不再是湿滑的雪了,但是搜寻了大半天也没有找到车玥池一点点踪影。
蓝忆不禁再次手握拳头重重地捶向了身旁的一棵松树,心生懊恼,松树晃了晃,上面的松针撒了一地,也惊动了从树头掠过的飞鸟们。
而山下的车父和莫氏父女也是天一亮就上山了,上山之前,车父看见没了蓝忆,就知道这小子是偷溜上了山了,不过与蓝忆无异,他们三人也搜寻无果。
倒是蓝忆下山时在山脚碰到了一同下山的车父及莫氏父女,蓝忆问:“伯父,你见着玥池兄了吗?”没想到车父此时倒是有点没好气地说道:“没有。”
蓝忆心知车父是在心里生他的气,只是昨天一直没有当下加以表明,直到人到现在也没找到,这才将憋着的怒火稍稍显露,毕竟车玥池是为了掩护背着车厘子的蓝忆才失了踪。
车玥池失踪的时间久了,车伯父他老人家才不会管蓝忆还救了车厘子呢。蓝忆心中颇为不安,就像那不断涌动的潮汐一般动荡起伏。
下了山后,一众人哑巴似的一路上再没有说话,一个个都像午后被晒蔫了的草一样,低垂着头,特别是蓝忆一番心事在心里搅成了一锅浓郁的汤。
天亮堂堂的,他们的心却灰蒙蒙的。
阳光越来越刺眼,从四面八方射来,像柄柄利剑。几个农妇见天放晴了,都拖着木盆和一堆脏衣服来到河滩边洗衣服。
洗着洗着,一个农妇发现不对劲,自己家的白衬衫怎么变成了淡红色,再低头一看河水,在太阳光下是泛着红光,将沾湿了河水的手指放在鼻头嗅了嗅,一股腥臭味,是血,是血的味道。再顺着缓缓流动的被血水染红的河水看去,不远处有一个药篓子。
该名农妇小声叫上了其它几个农妇,蹑手蹑脚地靠近药篓子,就在她捡起药篓子而不知所以然的时候,回头一看吓得喉头作响,原来就在她脚边的那堆草丛里,竟直挺挺地躺着一个人,不知是死是活。
越来越多的农妇凑上前来,有认得车家长子车玥池的惊呼:“这不是车家那个救人不要钱的乡医车玥池吗?”
“啊,是他,这可是个大善人啊。”有农妇啧啧感叹。
“怎么弄成这样?”农妇们私下里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救人要紧,还是去通知车老爷子啊。”人群中还是有一个比较清醒理智的农妇说了句合时宜的话。
“对对,我们快去。”说着几个农妇就丢下手中的衣服向着车家方向奔去。
去车家的路上,这几个农妇刚好赶上了准备回家的车老爷子等一众人,她们一看是车家人,就止住了脚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车,车老爷子,你儿子找到,找到了!”
一听自己的儿子有了下落,车老爷子一双眼睛放出光来。“玥儿在哪里,他在哪儿?”车老爷子迫不及待地问。
“就在,就在我们洗衣服的滩涂边,一个草丛里。”一个农妇气喘吁吁地接过话茬。
“我们快赶去那里。”蓝忆转头扭向车父及莫氏父女。
就在三人马不停蹄地赶到河滩边时,才发现那儿已经挤满一堆人,对着车玥池是指指点点,什么“好人多磨难啊。”、“命不该绝啊。”、“大善人一个哪。”已经有好心人将车玥池移至岸边。
也许是被这一幕场景触动,蓝忆的头一阵“嗡嗡嗡”作响地疼,“哪,写得真好。”一张温婉动人的脸出现在脑海,还伴随着她悦耳婉转的声音。
她究竟是谁,她为什么夸我写得真好,我写了什么东西?蓝忆双手抱着自己的头,不断地看见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但是就是连接不起来,他的头一阵的晕眩。
蓝忆的视线模糊起来,他感觉自己有点受不了了,嘴里说着:“不,我不要回忆,不。”车老爷子和莫氏父女都赶忙上前察看车玥池的伤势,见蓝忆痴痴地抱着头,身体摇摇晃晃,车老爷子不禁小声地骂了一句:“憨货,还愣着干嘛,还不快来帮忙。”
听得这一声责备,蓝忆才将自己从搜寻记忆的苦海里抽离开来。用右手揉了揉脑袋瓜,晃了好一会儿神,才清醒过来,眨巴眨巴眼睛,意识也清晰多了。他便急忙上前搀扶车玥池。
将车玥池从地面上支起,他的脑袋便随即耷拉到一边,他的灰色棉衣被血渍浸染,凝固的血痂引来了几只灰绿的大头苍蝇在他周身盘旋。
“玥儿啊,我的儿啊。”赶走绿头苍蝇后,车老爷子抱着车玥池大哭,莫师傅这么多年还没见着他哭得如此悲伤,“老车,你让让,让我给我徒儿把个脉。”说着莫师傅就上前撸起车玥池的左袖,搭了脉,“还有气息,不过气息微弱,比当日蓝忆伤的还要重。”接着莫师傅又察看了车玥池的左手,那左手被灰狼撕扯的血肉模糊,让人不忍卒视。
莫师傅叹了一口气,莫黛摸着车玥池的脑后有一个大包,估计着是他和灰狼搏斗后从山上坠落摔伤所致,摩挲着这个鼓包,莫黛的眼泪是顺着眼眶“吧嗒吧嗒”地流了出来,她的眼睫毛扑簌簌的抖动,像受伤的小鸟,她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的抚摸着车玥池的面颊。莫师傅也知道女儿家的心思。
“我们快把玥池给背回家吧,他现在伤的很重。”莫师傅说这话的时候举起袖口偷偷拭去眼角一滴泪来。
蓝忆听到莫师傅的吩咐后,就立马将车玥池小心翼翼地背到身后,想起这就是当日救自己背自己回车家的恩人,他的步伐更加果断,他心想要是车玥池有什么好坏,他可怎么向车家人,特别是车厘子交代啊。
虽然是个病人,但是车玥池体格健壮,体重也不轻,蓝忆背得一路上是颤颤巍巍的,面颊生汗,莫黛看蓝忆是一脸的汗水,就拿出手帕给他擦了擦汗,没想到车老爷子看到了,说了句:“准儿媳,男女有别。”就咳了咳,看向别处。
刚一踏进家门,就听见车厘子欣喜地喊:“是哥哥回来了吗?”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蓝忆背上人事不省的车玥池。车厘子当即一股血气窜涌上心房,而车母则是一下子晕了过去。
“娘,娘。”车厘子冲着跌倒在地的车母叫道。
莫黛赶紧一个箭步上前扶起了躺在地上的车母,拿出系在腰间的一个小瓶子给车母嗅了嗅,车母才从晕厥中逐渐复苏过来。
蓝忆将车玥池小心谨慎地放置在床上,“把他的衣服脱掉,我来检查伤口。”莫师傅让蓝忆脱去了车玥池身上的棉衣,露出精壮结实的胸膛来,但那胸膛青一块紫一块,遍布淤青,特别是左胳膊已经被撕裂了,怵目惊心,看得车厘子是心惊肉跳,不免捂住了嘴。
“伤口的血已经凝固了,不过可能会感染,得把他伤口处一到两毫米的被水泡白的烂肉刮除,缝完针后,再敷上草药。”莫师傅对大家说道。
此时莫黛摸了摸车玥池的头,发现那是一片滚烫,“阿爹,你看,师哥的头好烫啊。”莫师傅赶紧一摸,是很烫。于是决定事不宜迟赶快动手术。
经历了三个小时的医治,烂肉刮除了,针也缝完了,草药也敷上了,但是烧就是不见退。
车厘子想起当日蓝忆也是高烧不退,她又再次想起了自己的陪嫁玉坠,一瘸一拐地从床上坐起,扶着墙壁找柜子里的锦盒。
“乖女,你在干什么。”车老爷子不解地问车厘子,“你脚伤还没好,别乱跑。”
“我要拿娘留给我的玉坠给哥哥含在口里,这样他就会退烧了。”车厘子说着从锦盒里拿出被锦帕包裹得严实的玉坠。将玉坠交到了莫师傅手里。
“天底下竟有如此有灵性的玉?可以降温退烧?”莫师傅半信半疑地打开车玥池的嘴,将玉坠放置在其舌头之下。
也不知是出了什么邪,含了半个小时的玉,车玥池仍不见烧退的迹象,“再这么下去,脑子就要烧坏了呀。”莫师傅有些束手无策。
“可是当日蓝忆发烧,就是靠它退烧的,不会有错的呀。”车厘子拧着眉头,几欲崩溃。
“什么,玥儿脑子会烧坏掉,你是说。”车老爷子不敢再说下去,而莫师傅也沉默没有回答。
“我再开几贴草药,让蓝忆给他喂下去。”说着莫师傅就大笔一挥写了几张方子。
“我给玥池兄喂?可他醒着还好,他此刻昏迷不醒怎么喂呢?”蓝忆挠挠头。
“笨蛋,当初玥池怎么喂你你就怎么喂呀。”
“莫师傅,我还是不明白。”
“笨蛋,就是,就是嘴对嘴给他灌下去啊。真笨。”莫师傅一边说一边撅起嘴作亲吻的姿势示范给蓝忆看。
“难道当初玥池兄就是这么给我喂药的?怪不得车厘子不告诉我,还总拿这件事说笑。”蓝忆想到这里,两眼发黑,也快昏了过去,想到两个大男人嘴对嘴互换口水,他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说到这里,众人都齐刷刷扭头将目光注视着蓝忆,看得蓝忆身上毛毛的。
“我儿为救你牺牲了这么多,你喂到底是不喂?”车父有些不耐烦。
“我喂,我喂。”蓝忆虽然身上发毛,但此刻躺在床上的毕竟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再怎么抵触也必须得去做,这么想着蓝忆回头看了一眼不省人事的车玥池,眼神里透出了坚定。